春风一吹就过,转眼南虞已入炎夏,梁皇后也被安葬进帝陵,在皇后梓宫入土之日,户部尚书梁郁痛哭不止。
百官守孝百日,皇帝和太子守孝一年,民间自发为这位德贤皇后守孝一年,以祭奠皇后贤良德行。
丧满百天这日,皇帝带领太子、王室宗亲和百官前往几筵殿祭奠,君臣皆身穿素服。先是几筵殿祭奠,而后又前往陵前祭祀,返回后百官除去素衣。
南虞朝堂积沉多日,国丧过后第一个早朝,就有人提出辞官还乡。在朝会上,皇帝将此事按下不表,待退朝后只留下太子一人商议。
养心殿中,皇帝坐在正位之上,高廷坐在左手位,一旁的贵妃命人为二人奉上茶水,随后坐到了皇帝一旁。
高渊脸色稍显阴沉,手中拿着那封辞官书问:“太子,你说他为何非要选在今日?”
高廷颔首道:“父皇,不必为此事动怒。枢密院这位沈大人一直秉公持正,从未在公事上有过任何纰漏,可谓是难得忠臣。”
高渊看了看手中辞职信,又看向贵妃长叹一声:“是朕老了,人变得老迈昏聩,精力也大不如前,朝政之事有心而无力。如今皇后不在了,朕想在玉华寺为皇后设牌位,前往寺中悼念服丧一年。”
高廷躬身行礼:“父皇有此心意,母后在天之灵定会感动。”
高渊目光闪烁,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朕与皇后夫妻一场,这也是情分。”
他不经意的眼神中透露出心虚,高廷并未点破,反而道了声:“是,只是玉华寺难免清苦些,父皇是要受些罪了。”
高渊摆摆手,佯装不在意。
“还有,这一年内,朕打算命你代为监国,朝中事务由你决断。”
高廷盯着高渊,眼中写满惊讶和犹疑,语气依旧恭敬:“父皇之命,儿臣不敢不从,只愿父皇能早日回朝。”
高渊同样也盯着高廷,并未在他身上察觉到丝毫野心,终于释然了。
“待朕去往玉华寺后,朝中只有你一人把持,你可不能因此而懈怠。朕不奢望你丰功伟业,只愿你能稳住当今安稳形势。”
高渊的话说的体贴,就像是父亲对儿子仔细叮嘱,可他又怎会知道,如今的南虞哪里谈得上安稳!
“是,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不知父皇想要如何批复沈实之请辞?”
“交由你全权处理。”
高廷躬身行礼,脸埋在双臂间时,他唇边扬起一抹轻蔑苦笑。他在嘲笑高渊,如若他不知道高渊去玉华寺的目的,如若皇后没有死,那他听到这番话后该会是何其开心!
其实皇帝去不去玉华寺悼念,都不会影响高廷展开救国大计,只不过,如今有了皇帝准许监国,他做起事来更名正言顺些罢了。
次日,皇帝并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他早已协同贵妃踏上了前往玉华寺的官道上。宝马雕车内,贵妃神情落寞地看向外头,昨夜杨晓攀的话在耳边回响。
“我已向皇帝谏言,让他带你前往玉华寺为皇后悼念一年,这一年内你一定要再次怀上龙种,你怀上龙种我们杨家才能有希望。”
贵妃这具凝脂玉体,如同盛满绝顶哀伤的容器,已经处在临近碎裂的边缘。
皇帝一声爱妃,唤回了她的神识,她惊觉外面正有杜鹃在啼叫,一时间愣住了神,甚至没有去听皇帝的话。
皇帝并未怪罪,也不忍心怪罪。
她因丧子之痛容色憔悴,神情若即若离,仿佛一触碰就会碎成粉末。她神情茫然,没有理会皇帝,继续聆听车辇外杜鹃的啼叫。
她隐约记得,曾几何时,有人对她讲过杜鹃啼血的典故。近来她神思有些混乱,时常忘记自己要做什么,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
至于那个人是谁,她有些记不清楚了。
皇帝随贵妃看向外面,那是盛安皇城的方向,他的确老了,只想美人为伴,安度余生。
作为皇权的最中心,宣政殿内正风起云涌,龙椅上的皇帝不在,唯有高廷身穿蟠龙紫袍,立在龙椅高座之下。他有着与皇帝相似的轮廓,只是更加年轻,站在龙椅下显得野心勃勃。
晃眼看去,群臣俱惊,全都为高廷的帝王之相所震慑。
这日,高廷独自撑起朝堂,他面向百官,当朝宣布了监国一事,并且批准了昨日枢密院那封请辞。
“今日陛下前往玉华寺为德贤皇后悼念,由本宫代为监国一年。陛下临行前特意叮嘱本宫,要本宫处理好朝中事务,想必诸位都知道,昨日枢密使沈大人请辞一事。”
“枢密院分掌军政,乃是军国之重,枢密使一职也空缺不得。不知各位大人可有合适人选?”
百官面面相觑,一时间还无人上前举荐。
文官们或是面露难色,或是心怀鬼胎,盘算着如何举荐自己麾下之人,最终目光汇集在杨晓攀一人身上。而武将们多是颔首默立,心有不甘,却踟躇着不敢上前。
裴闻和蒋冲站在文臣之列,二人对视一眼,轻轻摇头示意。眼神交汇中,各自心思全然明了,转而看向前头的杨晓攀。
虽说贵妃已痛失爱子,可她仍旧受皇帝盛宠,因此杨家在南虞地位并未改变,群臣对杨晓攀依旧忌惮。
高廷看出官员的忌惮,沉声道:“诸位大人,莫非我朝中竟无可用之人了?”
文臣开始按捺不住,纷纷上前,自荐或是推荐。
突然杨晓攀上前一步,打断文臣纷杂,他躬身回话:“太子殿下,枢密院与中书省共掌军政,臣以为在中书省中挑选人选更为合适。”
中书省与枢密院共掌军政,杨晓攀迫使沈实之瞒报边疆奏疏,那中书省未必是毫不知情,甚至有可能在暗中有牵连。
高廷点点头,并未反驳杨晓攀:“杨尚书说的极是。本宫也曾想在中书省中选出人来的,可沈大人在辞官信中已举荐,本宫看后只觉沈大人用心良苦,推荐的人选是再合适不过了。”
群臣纷纷好奇,好奇沈实之推荐的人选究竟是谁。
杨晓攀反问:“不知沈大人推荐人选是哪位?”
高廷看着面前臣子们,浅浅勾起唇角,一字一句地说着。
“沈大人推的人选是禁军将领崔纪明,他是先皇时的武举出身,擅长用兵也懂得军政,因此再合适不过。”
“另外,此事陛下已交由本宫全权处理,因此决定任命崔纪明为枢密使,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高廷语态平稳,让人听不出起伏,却也容不得他人置喙。
杨晓攀纵然心有不甘,却只好作罢。他并非是不愿崔纪明担任枢密使一职,他从未听说沈实之和崔纪明有过交集,可又觉得其中似有隐情。
他与百官齐声道:“臣等没有异议。”
散朝后,百官离开了宣政殿,裴闻与蒋冲依旧跟在杨晓攀身后,杨晓攀走的奇快,很快落下了二人,他们反倒落得轻松。
官员们渐行渐远,各自回去当值,反而将蒋冲和裴闻剩到了最后。
蒋冲靠近裴闻,压低声音问:“沈实之辞官未免有些突然。”
裴闻颔首道:“的确,或许王太傅知晓其中渊源。”
蒋冲沉默点头。
自从次皇子遇害后,王太傅除了在国子监讲学外,就再无其他事宜,因此国子监散堂后便能出宫了。
是以二人散值后换了寻常衣裳和车马,与王太傅在城东的酒楼相见。这里离太子府和王远思府邸很近,因此杨晓攀极少涉足此地。
酒楼二层的厢房内,桌上已摆满精美酒食,南面是一大扇窗棂,夏日繁茂生机映着缤纷晚霞扎进厢房内,而王远思、裴闻、蒋冲三人坐在桌前。
蒋冲为王远思倒了一杯酒,轻笑道:“王太傅,这还是国丧后第一次会面,尝尝这家店的招牌陈酿。”
王远思没有客气,端起酒杯仰头喝下:“酒是好酒。”
裴闻与王远思一同饮下:“的确是好酒,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王远思讪笑道:“这里离太子府很近,从前两位大人自然是不愿意来的。”
裴闻看一眼蒋冲,无奈摇头:“的确如此,今后是该多来走动走动了。”
蒋冲道:“听说刚辞官的沈实之沈大人也住在附近,也不知为何突然辞官。”
裴闻道:“确实有些突然。”
王远思干笑几声,端起酒杯小酌一口:“两位大人来找我,就是为了问此事的吧。”
裴闻无奈笑笑:“什么都瞒不过王太傅。我和蒋兄只是不明白,太子怎会容许他全身而退?”
王远思放下酒杯,压低声音:“让他全身而退,也是无奈之举,太子是为了保全南虞朝政的脸面。德贤皇后一死,南虞朝纲已失了大半民心,若是以暗通敌国处置他,那黎民百姓定会知晓朝中溃败。到时民心一死,南虞朝堂还如何能兴盛。”
“再者,那沈实之也不愿沦为杨晓攀的踏脚石,他早想摆脱架在脖颈上的桎梏,能让他摆脱还能让他毫发无损,他求之不得,甚至感恩戴德。”
蒋冲思量片刻道:“殿下为何不给他按一个旁的罪名?”
此时蒋冲却开口了:“那沈实之为官多年,做事谨慎缜密,任谁也挑不出错。这样做等同于用莫须有的罪名滥杀良臣,不仅让殿下在民心中染上污名,还给杨晓攀等人留下了能大做文章的话柄。这万万不可!”
蒋冲长叹一声:“的确是有些棘手。殿下将来要继承大统,在监国这一年中,不但要厘清朝政,还要赢得民心。”
王远思望向窗棂外,夜色已然降下,只有几抹霞光尚未收尽。他喃喃道:“殿下要做之事何其不易!”
裴闻饮下杯中酒:“那推荐崔纪明担任枢密使也是殿下的意思?”
“不错!崔纪明与镇北将军张奎虎同是武举出身,二人也是旧识。”
裴闻和蒋冲相视一笑,而后道:“崔纪明素有冷面鬼刀之名,为人不苟言笑,做事刚正不阿。有这般人物执掌枢密院,那枢密院再无人能渗透。”
王太傅捋着胡须,神情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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