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小区,徐新民一步三回首搁不下心。
“芹华,我锁门时候你看了没?我总觉着家里大门没锁好。”
姚芹华在前疾走,一边走一边拨打电话,电话里无人接听的沉闷“嘟”音,身后徐新民呶呶不休的絮语就快将她逼疯。
徐新民:“要么我回去看看……”
“你是不是有病!”姚芹华转身用力把手机扔在了徐新民身上,“徐新民,你是不是有病!”
“你闺女的安危还比不上一扇破门重要?!你强迫症的毛病能不能分分时候!觉着没锁好?那你现在就回去守着!宁市我自己去!”
说着姚芹华扭头独自出了小区。
徐新民弯腰捡起地下手机,借着暗沉的路灯看见屏幕上摔出一道裂缝。
“芹华你等等我。”他赶忙跟上去。手机这时候亮起来,响起铃声。徐新民看见来电显示,划动接听,“喂常峰,你到了吗?……我和你舅妈就在小区门口。哎好,好,我们等你。”
徐新民挂断电话,几步追上妻子:“芹华,常峰来电话了说马上到。你别急,开过去很快的。”
姚芹华半边身子浑如浸入油锅,半秒钟都是煎熬。然而在徐新民嘴里,六七小时的车程竟然称得一个“快”字。
她没力气同他争吵,夺过手机,姚芹华站在马路边继续给女儿、陆钦以及发来短信的号码拨去电话。
徐新民一旁说:“陆钦那孩子也是。他手机坏了,能借别人手机给我们发短信,怎么不能打个电话来?什么话也不说,就拍一张晚莱受伤的照片叫我们立刻过去,这我们看了,能不急吗?”
说着,徐新民忽觉不太对劲儿。陆钦那孩子不是做事欠妥当的人。遇事,不紧急的,他自己会先处理;如果万分紧要,一定会跟他们讲清楚。像今天晚上这样一条骇人短信后直接搞消失联系不上的,不该是他的行事作风。
“芹华,你觉不觉着……”
他话才说一半,就见街对面缓缓驶停一辆白金色的奥迪。
姚芹华认出车子,拨着电话就要横穿马路。晚上十点半,马路上仍有不少汽车来往穿行,徐新民顾不得继续说,伸手拉住妻子。
“注意车子!等常峰把车子掉过来我们再上。没事,这里双黄线不拍照的。”
姚芹华摔开丈夫的手,觑着车流间隙径自穿越马路。
“舅妈。”常峰降低车窗,开了车锁。
姚芹华拉开后座车门:“这么晚,麻烦了你常峰。”
“一家人不说客气话。舅,”常峰叫一声后跟来的徐新民,又扭头宽慰姚芹华,“舅妈您别急,事情不一定像你想得那样。您平平心,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我尽量开快些。”
听了常峰的话,姚芹华点点头。
徐新民坐上来,关上车门,扣上安全带。看见妻子翻来覆去只打那几个电话,他提醒道:“你打晚莱朋友……黄、黄嘉的电话。她们要好,晚莱有什么事,她应当知情。”
一语倏地让姚芹华的心明亮几分,她即刻翻开通讯簿,上下翻视几遍,失望发现她手机里根本没存黄嘉的联系电话,更无微信好友。
徐新民想起来他好像存过黄嘉父亲的联系方式,不过号码是许久之前保存的,不知道对方现今还用不用。
他拿出手机,试着拨打过去。不负希望,对面很快接听。略叙寒暄之后,徐新民以“女儿手机关机联络不上”为由向对方要来黄嘉的手机号码。
汽车沿夜色中的小城道路急速行驶。徐新民拨打黄嘉电话,打开扬声器,把手机移到两人中间。
……无人接听。
徐新民再次拨打。汽车不及通过路口黄灯,出线急刹。徐新民前俯后仰,手机脱了手。
“没事吧?”常峰回头急切关问。所幸车道后方无车,不致酿成追尾事故。
姚芹华额头磕撞到前座椅背,她定定心神,对常峰摇摇头。
“喂?”
一个女生的声线忽然从座椅底部传上来。
电话接通了。
徐新民听到声音,俯身撑着座椅沿儿:“喂,是黄同学吗?”
姚芹华急忙弯腰把脚底手机攥到手中:“黄嘉,我是徐晚莱的妈妈。”她的语声跟着心脏一颤一颤抖动,“晚莱是不是受伤了?她情况怎么样她现在是不是在医院?她有没有事?有没有危险!”
“我是徐晚莱的父亲。”徐新民嘴唇凑近手机屏幕,“同学,你如实讲,有事不要瞒着我们父母。”
绿灯。
汽车继续行驶。
电话那端沉默一瞬:“叔叔阿姨,你们怎么这么问?晚莱没有事啊……”
“我们收到晚莱表哥发来的信息,信息里有晚莱受伤的照片。”姚芹华认为对方的反应有可疑之处,遂拿出自己知情的证据,“事到如今,黄嘉,你不要瞒隐阿姨。”
徐新民在旁听得大为心骇,依据黄嘉的回答,此前的怀疑似乎得到了证实。如果短信不是发自陆钦之手,那短信发送者的目的是什么?稍微一用脑子,就知道这一出打得是什么骗局。
顾不上细思,他此刻只想汽车赶紧掉头——家里大门没锁好!
“常峰,掉头回去!”
徐新民解开安全带,身体前倾,猛拍驾驶座椅背。
“掉头?”常峰抬眼疑望一眼后视镜。
徐新民:“对!掉头!现在立刻!”
姚芹华焦急追问着电话里的黄嘉:“她表哥让我们立刻赶去宁市,不是紧急要命,怎么会这样说!黄嘉,你和我们晚莱是朋友啊,她的事你会知道的对吧。”
是危是险,她势要问出一个究竟。
电话那边,黄嘉似是不忍再瞒隐,她换上一副安抚的口吻:“阿姨,您别着急。这样,您等一会好吗?我把电话给陆表哥,他来跟你们说。”
果真出了事。
“好好,你给他你给他!”
汽车驶上过江大桥,姚芹华全副身心好似也从这头悬到了那头,虽有一方立足实地,一颗心只在那血红车光里惴惴不安。
常峰目视前方,减缓行车速度:“舅,先别急,听舅妈电话接完。”
徐新民焦得直拍椅背。
“姑妈。”三两分钟后,听筒终于传入陆钦声音。
姚芹华急口就问:“晚莱怎么样?”
陆钦俯身,从街边手机维修店的半截卷帘门下钻出来。他向身后跟出的黄嘉示意汽车后座的徐晚莱,黄嘉领会他的意思,点点头走向汽车。
“表妹没事。”陆钦从店门口走向路边树影,“出来玩和人起了一点摩擦,受了一些轻微皮外伤。伤口已经处理过,两三天就能好。等一会我会让她通电话。姑妈,现在您先听我说——”
“现在!”姚芹华等不了一会,“现在就让晚莱听电话。”
车内,黄嘉将徐家父母知情的消息告知徐晚莱。徐晚莱披一条薄毯,眉眼口鼻的轮廓全都镀上一层昏昧的光,她静静坐着,听完黄嘉的话,只木着脸点点头,兀自出着神。
陆钦走过来,手臂越进车窗,语声从车顶飘进,听不出情绪:
“跟姑妈说说话报个平安,让他们放心。”
黄嘉看见陆钦挽起一截衬衫的小臂上赫然一道浅长的未经处理的伤。
徐晚莱缠裹纱布的手抬起来接过手机。
黄嘉指尖微攥,向车窗外别转脸。
“妈妈……”
徐晚莱一开口,尾音便止不住地含了哽咽,眼泪就要顺着脸庞淌下来。
陆钦走远几步,摸出烟盒。
黄嘉跟下车:“陆表哥。”
陆钦扭头,拿下已经叼在嘴里的烟,望一眼汽车后座,徐晚莱呜呜地向电话哭说着什么。
黄嘉低低开口:“那条短信……谁会冒充你的名义发给叔叔阿姨?夸大晚莱受伤的严重程度,这么做,一定有目的吧?”
这也是陆钦思索不明的事。通过警察笔录,他已了解事情的大致经过,又经黄嘉私下补充,得知事情的真正起因源自萨九口中要他帮忙的神秘男人。他原先怀疑此人不过是萨九随意扯出来根本莫须有的一个人,现下,远在平市的姑妈竟也被扯进,那个电话主导一切的男人或许真的存在。
他会是谁。
“会不会是……”
黄嘉抬起脸,凝视着眼前凌乱着发型的男人,表示自己的猜测。
陆钦摇摇头。他想不通陈靖生如此行为的动机与因由。他方解除对他身份的怀疑,现在出了疑事,又要往他身上拢?一切事情绕不开他不成。
当务之急,还是再一次提醒姑妈。思及此,陆钦抬步走向汽车。
徐晚莱看见他们过来,抬手抹去脸上眼泪。她眼睛里热热的,脸也火辣辣,心脏热乎乎的难受。
陆钦俯身就看见这一幕,表妹眼眶底下红肿着,原来一张润泽明媚的脸,如今简直狼藉得不忍入目。
捺下胸中郁气,他开口:“电话给我,我有话跟姑妈说。”
躲不过他的视线,徐晚莱脸上带一点勉强的笑,可是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流动。
她没有交出手机,知表哥心意一般对着电话那头交代:“爸妈,你们今晚暂时不要回家,先让常峰接你们去姑妈家住一晚,等明天我和表哥到家再回来。”
徐新民哪里肯听女儿交代。他简直焦急得坐立难安,要是双腿可以快一秒抵达,他一准跳车狂奔。
他的家一定被人翻箱倒柜地盗了去,窃得家徒四壁。他藏得“光明正大”的那些财物肯定逃不过贼眼。
“常峰,你开快些!”徐新民完全无视实际路况,在后头一力催促,“哎呀还等红灯!你闯过去!回头我的本拿给你扣分。不够我再帮你借,罚款也算我的。”
比之热锅上的徐新民,得知女儿无恙的姚芹华显然镇静得多。
手机在身上,银行卡在包里,包拿在手上。家里那一点现金首饰,就是丢了也不是天塌的大事。再说,真像徐新民说的,是蓄意入室盗窃的骗徒,何需调虎离山费这一圈弯子,但凡短信里以“急需治疗费用”为由要她先行转钱,那种六神无主的情境,很大可能她就转了。
平时头脑清醒,真搁到自个头上,脑子便什么也分不清了。
汽车被催得焦头烂额,零点十三分,终于抵达小区楼下。
常峰物业室叫了值班保安,一伙人电梯直上十一层。
电梯到达。徐新民率先冲到自家门前——门锁好了。锁孔也无破坏痕迹。
打开门,目之所及皆是寻常家居模样,三室一厅、一厨两卫,无一丝一毫的入窃迹象。钱财无失,贵重物品未动,整间房子夫妻两个离开前什么样,归来后仍是什么样。
奇了怪了。
徐新民蹲在门口,双眼盯住门锁,仿佛要把眼眶内的两只小黑眼珠射进锁孔里窥探。
谢送保安与常峰,姚芹华从电梯返身,从徐新民身后走过,坐上客厅的米色沙发。
通刷了菱花白乳胶漆的电视墙壁上悬挂一副胡桃色的全家福相框,每年女儿生日,他们一家三口都要拍这样一张,去年的取下来收进相簿,客厅挂上最新的。
地板反着头顶吊灯的光。姚芹华熬了夜,双眼血丝,她盯着相框里的女儿看,看得乏时,眨了眨眼,再次投去视线时,姚芹华忽然发现嵌着全家福的相框——歪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