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挥手告别后,阮符背过身去,悄悄红了眼。
等到身后的人跨上自行车走远,她才敢回头。
隔着不远,自行车上的少女的脊背挺拔,任由冷风吹鼓起衣衫,搅乱额间的发丝,她也从未示弱半分。
阮符失神地追出去几步,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她的脚步又停下。
随手抹抹眼睛,泪水无可控制般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到地上,像一场只有自己淋湿的雨。
……
阮符是哭醒的。
她挣扎着坐起身,胸腔剧烈起伏。
梦中不仅出现了慈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她”。
阮符叹口气,随手打开床头灯。同时,充满电的手机亮屏提醒日程——八点——去酒吧。
……
阮符小跑着出了别墅区,一路打车。
司机笑眯眯跟着导航绕过半座城,终于到达404 Not Found门前。
付好钱下车,手机刚好显示十点钟。
此刻,404 Not Found刚开门营业。
姚宋切好的橙子端到吧台,随口对殷燃说,“今天工作日,人应该不多吧……”
殷燃正铲着工作台里的碎冰块,“又想去哪摸鱼了?”
姚宋一脸“你怎么知道”,也不再隐瞒:“哎,不愧是发小,太懂我了——”
“好久没蹦迪了,想去隔壁玩会儿。”她实话实说。
“可以,”殷燃点头,放下冰铲,“待会儿有客人来,我就给你打电话。”
姚宋一默,“怨气冲天啊殷燃,昨天把你从隔壁喊回来记仇了是吧?”
“不至于。”
殷燃一笑。
“得了吧,我还不——”
直到门旁的“叮铃铃——”风铃响起,脚步声渐近。
殷燃无端反常,擦拭工作台的动作放慢下来。
几秒怔愣后,她暗骂自己可笑。
不过是露水一面,你在期待什么?
而姚宋心道“这下好”——这下迪真蹦不成了,正沮丧着,瞥见来人时却是一愣。
面前的女人漂亮到令人印象深刻,她不可能认错。
这不是……
“你好。”阮符被姚宋看得发毛,索性主动搭话。
“您好您好,昨天来过一次吧?”姚宋说着,目光缓缓移到不远处的殷燃身上,轻咳一声。
“嗓子怎么了?”
殷燃迎声抬头,猝然对上阮符的眼睛。
对视几秒,后者收回视线,语气温柔:“是的,昨天来过一次。”
只此一句,姚宋已经把大体情况摸个大概。
好啊,暗度陈仓。殷燃真是好样的。
如此想着,姚宋的坏心情烟消云散,只撂下句“我去切水果”便跑进后厨。
阮符眨眨眼,略带抱歉地微笑起来:“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早了啊……”
说着,她不自然地理理裙子下摆。
阮符穿了件宽肩带黑长裙,下摆是白色云雾渐变。裙子剪裁得体,很显腰身。
殷燃也就多看了两秒,随即收回视线。
“不早,刚好开门。”一边回答,她又拾起冰铲,重复起刚才的工作。
“那就好。”阮符在昨天的位置落座。
头顶的菱格吊灯遮住几分光影,将吧台里的人笼罩在半明半暗中。
殷燃走一贯的穿搭风格,米白色丝绸衬衫配西裤,冷淡又禁欲。为方便调酒,她把袖子挽起,露出线条感十足的手臂。
“还记得我吗——”
“昨天也是这个位置,”阮符放下手包,犹豫半晌才开口,“你为我调了杯椰林飘香。”
怎么会不记得。
“记得,”殷燃语气冷淡,一边铲着冰块,随手把酒单推过去,“今天是第二次来酒吧了,想喝点什么。”
酒单上花花绿绿一片,中英文混杂,阮符看得眼花缭乱。思忖许久,她也下不了定夺,于是又将它推回去。
“还是姐姐来推荐吧,我对酒真的没什么概念。”她笑吟吟说。
毕竟喝酒是次要的,见到面前的人才主要目的。
这一下,问题再度抛给殷燃。
“啊,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阮符忽然反应。
殷燃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谈不上麻烦,这是我的工作。”
阮符支着脑袋,笑眼弯成月牙。橘黄的灯光细细碎碎倾泻下来,像她眼尾涂的星星亮片。
“那就谢谢姐姐了。”
那笑容有些晃眼,殷燃只多看了她一眼。
“那今天就尝尝莫吉托吧,”殷燃提议道,“口感清爽,酒精度数不高,适合你这种……”
“我这种?”阮符对后面的内容很好奇。
这疑惑很及时,殷燃对上那双狐狸眼,几乎在瞬间词穷。她一下找不到最贴合的词汇,但迫于压力,只能勉勉强强道:“适合你这种新手。”
“第二次喝酒的新手。”话毕,殷燃又补充一句。
“那倒是没错,”阮符说,“不过总不会永远是新手,喝得多了会成长的。”
“不好意思,这边不建议成长,适度饮酒,酒喝多身体会出问题。”
虽说阮符似乎只在强调循序渐进的过程,但在酒圈浪迹多年,殷燃见过太多有关酗酒的惨案,起初也是不过喝过几次的“新手”,没多久便扎入酒桶无法自拔,后来离婚的离婚,猝死的猝死,各有各的惨。总之,改劝的还是要劝。
阮符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一跳。从初见那日起,殷燃就宛然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她会在客人的冷笑话中发笑,也会调侃某些离谱的新闻,但阮符总觉得,她的骨子里始终流淌着距离。
见殷燃板起脸,阮符也拘谨起来,双手在膝盖上绞在一起。
“没需求的话,尽量别喝。有需求的话,尽量少喝。”
“这样说可以么,妹妹?”
她正要打断这难挨的沉默,便听见殷燃开口。
阮符目光微愣,短短八个字,给了她会心一击。
她终于又笑出来:“怎么说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殷燃稍稍放松,表情严肃不再。
“那你呢?”
“什么?”殷燃放下干净的酒杯,终于得空休息。
“你算新手,还是老手?”
问题脱口而出后,阮符才发觉自己做事不经大脑,有些没话找话了。
殷燃是老手,百分之百绝对的,肯定的,以及无可否认的。这是明摆着,人人都见得到的事实——不常和酒打交道,她怎么会是调酒师。
阮符一时有些脸红。
“老手。”好在殷燃没计较。
“那你平时也少喝点,多多注意。”
其实也少不了,毕竟殷燃靠酒吃饭,需要掌握每种酒类在舌尖的风味。但残酷的话殷燃现在不想再说——
“好。”她这么回答。
“对了,按照店里的老规矩,调酒要等九点后开始,”殷燃说完,又提醒道,“你可以先喝点别的。”
阮符点点头,她当然也不急着喝。
夜色悄然拉开帷幕,酒吧内宾客如云。觥筹交错,恭维逢迎,人们各自带着得体的微笑,说的话真真假假。
灯盏在头顶灿灿亮着,殷燃忙得连轴转,难得有空闲间隙才会和阮符聊上几句,剩下的时间,阮符只能支着耳朵听旁边的客人聊天。
比如左手边的大叔,他正在电话里谈论大盘上证指数,一边说一边抽噎,擤鼻涕的声音赚得无数皱眉和回头。虽说父亲生前也常谈论这些,但阮符是一句都听不懂。又比如右手边的美女,正小声跟朋友说着第26个前男友故事——那位ex喝醉后会抓着猫滴血验亲,分手的时候异常冷静,转过身却偷偷掉眼泪。阮符听得津津有味时,再一抬眼时,恰好九点。
阮符从未想到酒吧的氛围也可以这样和谐,没有喧嚷恼人的四射灯光,也没有眉来眼去身体舞动,只是回归了“酒吧”的含义——只是喝酒而已。
又送走一位客人,殷燃擦干手,终于得空清闲,她从消毒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店里真热闹啊,好多人,”阮符感叹说,“你每天都这么忙吗?”
殷燃闻声抬头,眼睛在周围扫过一圈。
迈入十月后,404的客流量不再需要操心。难得今天人多,粗略估计的营业额也比上周同期多出整整一倍。
不远处,姚宋弯着腰流连于卡座之间,殷燃自己也忙得连轴转。
“当然不会,也有无人问津的清闲时候。”
殷燃想说刚开业的时候,每天光顾的客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时候一个人看店都绰绰有余,姚宋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去隔壁摸鱼。
她如此想着,话到嘴边却又一顿,最后只道:“像周一周三,或者天气不好的日子,店里总没多少人。”
但如今客流量密集起来,或许也该找时间聘个帮手了。
殷燃掏出手机,将这个念头记到备忘录,随后将思绪拉回,目光再次落到面前的女孩身上。
“这很正常呀。”
阮符理解地点点头,安慰说:“周一综合症嘛,上学和上班的痛苦开始,辛苦一天下来,应该只想着怎么睡觉去了。”
“你还在上学么?”
阮符笑容凭空有几分纠结,她不知该不该把“休学”划出问题之外。
“算是吧,”她说,“不过快毕业了,就明年。”
殷燃稍顿。
“那提前恭喜你,”她放下手里的冰铲,望向阮符的目光真诚无比,“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能毕业确实很快乐,前程似不似锦,就说不定了。毕竟浑浑噩噩久了,想好好生活也是一种难事。
不过阮符还是温顺一笑,道谢。
“坐这么久了,喝水吗?”殷燃问。
“水哪里都能喝,”阮符举起手机,按亮屏幕后,上面的时间赫然是21:09,“不过,姐姐亲手调的莫吉托,我在别的地方可喝不到。”
“抱歉,差点忘记了。”
殷燃即刻拿出白朗姆酒、整个青柠、几簇薄荷,以及其他阮符认不出是什么的几个瓶瓶罐罐。
她先将朗姆酒放在一旁备用,青柠则对半切开挖出核,与薄荷一同放入玻璃杯中。接着,殷燃熟练地操作碾棒,榨取新鲜的青柠汁水。
在调配酒中使用鲜榨果汁,是404 Not Found一直以来的保留节目。区别于使用其他成品果汁,鲜榨汁更保留水果的自然风味,极大程度上增益了与基酒结合后的口感。
待青柠果肉和汁水一齐滴落在量杯中,一阵酸涩又清爽的气味袭来,根本不用品尝,阮符已经想象到那新鲜到酸倒牙的滋味。
“哇,闻着就好酸。”她道。
殷燃宽慰说:“调进酒里就好了——会加糖和苏打水,安心。”
阮符点点头,耐心看着她调制。
没多久,匙子搅动着玻璃杯中的酒液,落一串串清脆的“叮叮当”,殷燃最后在杯中铲入几块冰块,大功告成。
“久等。”她把调制好的莫吉托推到阮符面前。
阮符闻声伸出手,与此同时,殷燃又在这一瞬记起自己忘加薄荷叶做点缀。
“稍等,我忘记加——”
话未说完,手指骨节仓促相撞,冷热交汇,顿感十足的痛。
不过短短一瞬,热度由指尖无声蔓延到全身,殷燃触电般收回手,周身如火烧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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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_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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