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余翡鼓励晓星，“舞蹈本来就是需要人欣赏的。”她知道这里的孩子既缺少自信，又渴望得到机会和肯定，所以鼓励晓星，“说不定会让你的老师看见呢？”
她把花环摘下来戴在晓星头上，说：“老师不是给你寄了舞裙吗？她一定想看你穿着裙子跳舞。”
晓星是十分渴望跳舞的，她对舞蹈有些强烈的渴望。得到余翡的肯定和鼓励，她拿出了裙子，穿在了外面。
刚好有一块空地，余翡和楚辞远用手电给晓星打光，仿佛舞台上的聚光灯。晓星站在手机镜头前，伴随着一段音乐，开始跳舞。
余翡从背包中拿出摄像机，给晓星录像。
起初，晓星有些拘束，随着音乐渐入佳境，她跳得越来越投入。在这水边月色，草木萤火之中，舞裙翩跹，像一个纯洁可爱的精灵。她真是一个很好的舞蹈苗子。
楚辞远直播间的观众纷纷给晓星鼓励，更有舞者评价晓星是天赋极佳的人。
余翡看得入迷，突然间黑暗中蹿出一个人，直冲晓星，一伸手拎小鸡崽似的抓住晓星的肩膀，一把扯下她头上的花环，一个光狠狠地扇在晓星脸上。
晓星被打得几乎飞出去，扑倒在地上，“哇”一声哭出来，又赶紧抱起舞裙。
余翡惊呆了，甚至不知发生了何事。刚才周围太黑了，她和楚辞远一心看晓星跳舞，根本没发现黑暗中钻出一个人来。
她赶紧把晓星抱起来挡在身后，楚辞远则把打晓星的人拦住。
“阿婆，你干什么？”楚辞远问。
来者是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咬牙切齿地怒视晓星：“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一天天穿着妖艳的东西跳什么？你不要脸啊！”
楚辞远耐心地解释：“晓星只是想跳舞而矣。”
阿婆骂道：“跳舞干什么？那是不三不四的人才干的事，正经人谁跳舞？”她绕过楚辞远，要来拽晓星，“让你割草你不割，羊都快饿死了！养你干什么，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
晓星泪流满面，又惊恐又伤心，赶紧把舞裙脱下来，呜咽着躲避阿婆的打骂。
“有话好好说，不要打小孩。”余翡把晓星拦在身后。
她身量高，比晓星的阿婆高出两个头，阿婆见她穿得讲究，不太好再打。阿婆对余翡解释：“她不干正事，我不能打？她是我养大的，要听我的话！”
余翡还想说话，被楚辞远拦住。
“晓星的草已经割好了，”楚辞远把晓星的背筐提过来，“我们顺路把她送回去。”
晓星一抹眼泪，赶紧把裙子收好，往余翡手里一塞，又把背筐背起来，跟着阿婆往回走。
余翡没再跟上去，但她一直打着手电，为晓星照亮。直到晓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楚辞远才说：“走吧。”其实今晚晓星挨打，他也有责任。
他这才想起手机还在直播，原本应该说点什么再下播的，可是他却无言了。直播间的网友已经炸锅了，本以为能欣赏一次舞蹈，给山村中孩子鼓励，谁知道竟看到孩子被打骂。
同情的，愤怒的，理解的，共情的……
楚辞远退出直播间。
“别多想。”楚辞远对余翡说，“也不要愧疚。”
余翡想起晓星红肿的脸和眼睛，还有她眼中平静的绝望，就很不是滋味。
“她只是想跳舞而矣，”余翡心头沉闷，“又没做错什么。”她蹙眉，吐出一口闷气，“怎么会丢人呢？”
“这里的老人认知有限，”楚辞远说，“学习就是写字看书，跳舞画画是耽误学习。以前的村小有支教的美术老师、舞蹈老师，可是都待不下去。他们上课的内容得不到认可，布置的作业无法完成，举办的艺术活动被人说没用，无法让孩子学习后赚钱。所以他们都走了。”
“是，但也不能说跳舞就是丢人吧。”余翡依旧不解。
楚辞远失笑：“老人们没见过真正美的舞蹈，晓星的阿婆只看过县城里洗发廊的人跳舞。”
余翡无语了。
可是晓星，真的是一个有跳舞天赋的孩子。
楚辞远说：“孩子从来不缺乏天赋。”
余翡又一次沉默了。
她看着黑暗中，杂草丛生的小路，说道：“这条路，很难走啊。”
“是，所以很多来做公益的，都半途放弃了。”楚辞远说，“曾有一个女性，想资助这里的孩子上学。可她发现，她资助的钱全部给了男孩，女孩一分都没有。”
“她可以指定资助某个女孩，”余翡说。
楚辞远摇头：“他们认为，女孩子不必读太多书，反正都要嫁人的。给女孩花钱是便宜了别人。”他看余翡一脸鄙弃，说道：“不过那时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这里的女孩一样可以读书的。”
余翡心里也没好受一些，晓星被打的一幕，一次次在她脑中重现。
“那也不能打孩子，”她说，“好好教育就是了。”
楚辞远耐心地对她解释：“他们没有合适的教育方法，只会打骂。”
余翡还想反驳，楚辞远打断了她：“余翡，再说下去，就是何不食肉糜了。”
余翡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她继续往前走，突然感慨：“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在这里待这么多年。”这样的环境，这样落后的地方，仿佛被时间和文明抛弃的角落，他怎么能住这么多年？他分明能有更好的前程和去处。
楚辞远却反问她：“你呢？做公益节目这么难，你还能做得下去？”
余翡苦笑：“不过是一直希望，下一次会更好罢了。”
楚辞远：“我何尝不是，我总想着，明年会更好的。国家和社会，一直在帮助扶持，还有那么多公益人在努力，所以，会更好的。”
他淡淡地说：“晓星以后，一定会有属于她的舞台。”
余翡说：“晓星也好，其他小孩也好，都想走出这里，你呢？”
“我？”楚辞远说，“白露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余翡点了点头，正好，院子到了。她透过窗户，看到了楚辞远房中的白露的遗照。
这么多年过去了，白露依旧年轻，笑颜依旧。
她走了，但她未走完的路，还有人替她走下去。
余翡洗漱完毕，检查这几天拍摄的视频，整理各种素材，又和漆蕤蕤等人开了视频会议，才准备入睡。
睡前，终于看到了林择言发来的消息。那条孤零零的信息，被众多的工作消息埋在了最底下。她点开查看。
林择言：最新的拍摄情况如何？
余翡斟酌着回复：一切顺利。
过了许久，也没回音。她将手机放到一旁，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就在她即将睡着时，手机里传来消息声。
林择言回复：好。
余翡盯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于是打算关掉手机。
就在这时，林择言的消息又来了：地瓜好吃吗？
余翡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仿佛两人之间并没有正式的结束，而只是一次暂时的分别。
她回复：好吃。
林择言回复：那我会回购的。
余翡回复了他一个笑脸。
已经快12点了，林择言对她说：“早点睡，晚安。”
好像，自他们相识以来，从来没有这样的体贴与温存。哪怕是一个晚安。
余翡把手机扔到一边，闭眼睡觉。
接下来两周，余翡继续在村中寻找素材和灵感。她对最后一期节目的拍摄已经有了大概想法。打算让漆蕤蕤等人带上齐全的设备过来了，并为团队的人安排住宿。
也就在这时，她得到了一条业内的消息：林择言辞去林氏的一切职务，变卖或抛售依靠林氏所得的一切资产。一夜之间，从行内贵族，沦落为欠债几个亿的破落户。
林氏的大部分股东已经退出，几乎成为空架子一个。林观南带着几个女儿和孩子转移到国外。与林氏有深度捆绑的温如兰，也被限制出境，等待调查。
余翡无从知道更多的内幕，她每天忙着工作，还要给楚辞远打下手，又开始为工作焦虑了。
还有更令她头疼的，楚辞远拍摄的晓星直播视频，竟在这些天内逐渐爆火，热度快速攀升。现象堪比某乐符平台前几年爆火的藏族少年。
起初，是有的人看不过晓星被打的遭遇，录下视频吐槽晓星阿婆无知粗暴的教育。
然后，就有人转载晓星跳舞视频，如纱月色里，少女翩翩起舞，灵动曼妙，再配上山鬼一般神秘空灵的音乐，一下子让人们看见了晓星这位舞者。
美丽的少女，跳舞被暴打等词条，得到无数人的关注，被各路自媒体转载。
评论也出现两极分化，一部分赞美晓星的舞蹈天赋，一部分抨击晓星阿婆对晓星粗暴的教育和对她天赋和自尊的扼杀。
网上骂得越狠，热度就越高。
楚辞远实在没想到，他直播了这些年，那些真心为乡村公益事业而拍的没火，一次戏剧性的直播，竟将流量引到了他这里。
于是，白鹿村被人知晓。无数媒体人发起“寻找晓星”的活动。
楚辞远说：“居然有人联系我，说是要晓星签约网红公司，让她做网红。”他把私信给余翡看。
还有更离谱的，有网红开始出发来到白鹿村，一路拍下寻找晓星的视频。
其中一位叫“大糖喵妹”的跳舞女主播，带着团队一路南下，长途跋涉到过来，因为她为晓星的精神和美好品质所感动，她要帮晓星实现跳舞的梦想，和晓星一起跳舞，如果播放量到300万，她就资助晓星学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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