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七飞奔到邻居家,只见浓烟四起,大火熊熊,无情地吞噬着整间屋子,柱、梁和墙等无不是木制,大火一旦燃起,瞬间便肆虐。
“着火了,救人啊!”
陈阿七势单力薄,当下只有拼命求救,引起周围村民的注意,人多势众,才能灭了这火。
她一边呼救,一边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寻找水井的位置,可令人大失所望,院子里只有半桶水。
农户之家家中无井再正常不过,打井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非一家所能承担,除非钱府那样的大门大户,通常一个村子共用一口。
半桶水治这无情大火,可谓是无稽之谈,陈阿七撕开衣裙下摆的一片布,放入桶中湿了水,如面罩般系在脑后,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
如遇大火,东汉史学家荀悦在《申鉴·杂言》中曾提出:“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防”为时已晚,“戒”等日后再说,但“救”刻不容缓。
跑入屋内,她顿时被浓烟和烈焰笼罩,陈阿七顿时想起数月前师父面对滔天大火,是不是也是这般窒息和恐惧。
浓烟滚滚,她眼睛被熏得生疼,屋内不大,她很快便发现地上躺着两个人,一大一小。
男子约莫三十岁,应是这一家的主人,只见他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大火正在啃噬他的双腿。
陈阿七伸手探他的鼻息,已经死了。
她连忙转向那孩童,他身体僵直发冷,脉搏已停,也是已死之兆。
陈阿七注意到他脖颈间的护身符,定是他父母为他求来保平安的,可惜这无名大火就要连人带符全部烧个精光。
身旁的火燎到陈阿七的头发,传来焦糊味,她快速用手扑灭。
她毫不犹豫,准备只身跑出去,《申鉴·杂言》中的“救”是救活人,既无活人,保命要紧。
可水火无情,不是她相闯就闯,想走就能走的。
坠落的火梁挡住了去路,不停有房梁坠下,将她连连逼退到屋内。
火烧的感觉让她大脑一阵晕眩,她强忍腿上被火灼烧的疼痛感,仿佛一脚踏入了地狱,触手可及但无处可逃。
“不会就葬身在这大火中罢”,陈阿七十分绝望,望着屋外赶来救火的师叔和阿寿师兄,三人相隔不过数十尺,却要阴阳永隔了。
“阿七,快出来呀,再不出来你要被活活烧死了”,张天师和阿寿师兄在门外嘶喊,急得快要哭出声。
“师叔,师兄,火烧得阿七好疼啊”,陈阿七备受烟熏火燎,呛得说不出话,“阿七不孝,恐无法……无法寻到师父了”
不出意外,这便是她的临终遗言了。
不过,阿七好疼啊。
“陈阿七!”
她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和阿娘的温柔亲切不同,和师父的温文尔雅不同,这声陈阿七充满了紧张和担心。
阿娘死了,师父不见了,谁又会担心她呢?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想看清来人。
孩童失踪案牵连甚广,朱明聿已查看了八户,到这第九户时发现火光冲天,他命张冲山等锦衣卫召集些农户,去河边与井边打水,众人先把这火扑灭再说。
在混乱之际,他看到屋外呼喊的张天师和阿寿,却没看到陈阿七的踪影,心下了然,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此刻半晕在桌边,左脚上的火蛇见主人毫无反应,更无忌惮了起来,仿佛叫嚣着要把她无情吞噬。
“陈阿七!”,他顿时心急如焚,不顾火势的蔓延,直冲了过去,把她扛在肩上就跑了出去。
跑到门口时,陈阿七脚上的火还在烧着,连同他的后腰,也被烧了一片,张天师和阿寿分别提着一桶水迅速浇了下去,才勉强扑灭他们身上的火势。
朱明聿不顾后腰上的疼痛,见陈阿七还没醒,右耳忙伏在她的胸前,还好,尚有心跳,随后他双手按压她的胸前,当伤者因浓烟导致窒息时,此举可维持她的呼吸。
张天师和阿寿在一侧急得不行,忙处理她小腿上的伤口,可衣裙早已和肤肉烧的融为一体,阿寿拦住截下了一桶水,洒在她的腿上,缓解灼伤之痛。
终于,陈阿七呛了一声,恢复了意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剑眉朗目的男子,她虚弱道:“是你啊,祝九”。
朱明聿见她醒了,没有听完她所说便投入了救火之中,失火人家牵涉孩童失踪案,这关系着钱滚滚的生死和自己的日后仕途,他无法不着急。
终于,半炷香之后,火被扑灭了。
天色渐暗,屋外围着的锦衣卫和父老乡亲累瘫在地上,大喘着粗气。
朱明聿大步走进屋内,只见一大一小两具被烧焦的尸体,他走到小的尸体旁,心中暗想道:“这便是九案中唯一寻回的孩童吧,可如今被烧为黑炭,这可如何是好”。
皮肤肉理都被烧成黑炭,他触摸不得,蹲在地上无可奈何。
“来人,令钱知县派来仵作,当场验尸”,若是一般情形,需将这两具尸体抬回县衙,可此刻的骸骨恐怕一碰便断,搬挪不得。
“遵令”,张冲年快马加鞭,赶回县衙。
乡亲们扑灭了大火,也歇息够了,纷纷向内张望,无论好事坏事,热闹总要凑上一眼。
“这李文农家可真够惨的”。
“是啊,成亲当了个乌龟接盘侠不说,养个儿子还不是自己的”。
“还真别说,咱们祈宁县真是没有比他家更惨的了,养的儿子三年前还被拨了皮晒在县衙外的前任知县吓掉了魂,变成了小傻子”。
“那小傻子前些天还被人贩子捉了去,是李文龙他婆娘整日跪在县衙外,钱知县花了好大的人力财力才帮她寻回了孩子”。
“这下可好,小傻子寻回了,一场大火,把三人烧成了焦炭”。
众人纷纷唏嘘,陈阿七坐在地上眉头紧皱,右腿上烧了三分之一,水泡四起,留下大火狰狞的痕迹。
她向屋内望去,视线被一抹挺拔清隽的身影挡住,宽肩细腰,只是这右后腰处的锦衣被火烧了个拳头般大小的洞,露出紧实而白皙的腰肉。
陈阿七想起被他扛起时的天旋地转,她的头垂在他的前腰,双臂无骨般垂落下来,而后腿垂在他的身后。
那么,他的伤,拜自己所赐。
在她低头思索之际,一个刻有青色麒麟纹的小瓷瓶落入自己怀中,她抬眼,正对上他的双眸,仍有三分审视。
陈阿七打开瓷瓶,熊胆、龙骨和龙涎香混合的味道扑入鼻中,是上等的金疮药,可治烧烫伤。
虽然她极尽温柔的轻涂在小腿,可仍被火燎燎的痛感疼的呲牙咧嘴。
就在此时,钱滚滚带着一众差役赶来。
“祝大人,小官听闻城南失了火,速速赶来”,钱滚滚虽身着锦衣玉服,可浑身大汗淋漓。
朱明聿无视他所说,视线落在了锦衣卫张冲年身上,一脸质询。
张冲年忙上前道:“祝大人,钱知县说祁宁县无仵作”。
此话一出,朱明聿、陈阿七无不骇然,偌大一个祁宁,上万百姓,竟然没有一个仵作。
钱滚滚额头上渗出汗珠,惶恐道:“祝大人有所不知,前任仵作于十日前刚刚病逝,当下才没了仵作”。
朱明聿觉得十分可笑:“前任病逝,你再招一个便是,没有仵作这命案如何断处,难道还让尸体等你不成?”
钱滚滚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祝大人有所不知,仵作历来家中传承,可前任仵作没能娶亲,无家无子,旁人又不愿意学,这门手艺也就失了继承”。
陈阿七三人虽干着驱邪送丧的买卖,实则张天师为道户,阿寿师兄与自己是农户,都不是所谓的贱籍。
仵作检验过的尸体不少被他们收了下葬,有时他们为等收尸还多次观摩尸体解剖,对仵作的行当也算了解,陈阿七淡淡开口道:“大乾律法规定,仵作乃贱役,生生世世不可转籍为农,子孙后代不能科举”。
朱明聿顿时了然,仵作既为贱籍,不在士农工商之列,为县衙所支配,可县城最大的官——知县一月俸禄不足八石米,对上遇到御史等京官途径考察既要孝顺一二,对下还要养活三班六吏,扣的七七八八,仵作分到的也不过是一顿温饱罢了,怪不得百姓不愿意放弃农籍转为仵作。
钱滚滚望向坐在地上的陈阿七三人,当下一喜:“对了阿寿,你是不是向我提及过你曾在青云县作为代仵作验尸?”
阿寿一脸的推辞,当时为接下钱老太爷这桩丧事,极言三人在青云县的种种,不料钱老爷竟然还能记住一二,道:“小人只是在旁观摩”。
钱滚滚仿佛抓住了救星,急言道:“祝大人,现下找仵作需到邻县去借,赶来不知何时,阿寿既曾为代仵作,何不让他一试”。
阿寿忙惶恐道:“祝大人不可!阿寿学艺不精,若毁坏了这尸身,恐怕赔上脑袋也无法挽回”,他初到青云县,尽管钱老爷可能出手阔绰,他根本不想做什么仵作,一入仵作,便再也娶不了老婆,一生孤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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