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还是没能撑到那年槐序。
沈珏没钱给祖母办葬礼，但是在花无泱的帮助下，也算是让祖母的灵魂得到了安息，那一坛余烬，被深埋在杏树下。
自从沈珏走后，那村子也算是彻底荒废了。
那颗杏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结果了，可惜除了沈珏，或许再也没有人会记得这棵树了。
因为那树，是母亲阮露生前拜托祖母栽的，她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杏花。
他想起来那年冬天，母亲突然从沈珏的世界里消失，没有任何缘由。小时候的他并不懂什么生离死别，只知道母亲没能履行她亲口许下的承诺，带他去三月的淮州踏青寻花。
之后，他和祖母去了离淮州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母亲的音讯。
临走前，沈珏还亲手在杏枝挂上一只惊鸟铃，若母亲有来世，希望她能够听到从远方传来的铃音，化为春风拂过树梢，看那一场杏花烟雨。
风过铃动，花落满阶，仿佛此刻祖母还坐在那颗小树下，捧着诗书，为沈珏诵读诗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从此埋藏记忆深处，再无世人问津。
-
“从今往后有什么打算吗?”花无泱问沈珏。
沈珏思考片刻，半晌后道：“潜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
舟的那端，花无泱唇角扬起了近乎察觉不到的笑意。“我们可不会让你只学这些。”
“还能学到些其他的东西?”沈珏抬头看向他，眼神充满期待。
“你倒是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花无泱一时不知如何应付，于是清嗓，故作严肃道。“事先说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不好不坏的人么?”沈珏觉得疑惑。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人的好坏就在一念之间。”花无泱懒得同他讲太深奥的道理，遂盘坐阖目。
那船夫拨着舟楫，划破水面，荡出长漪，在青山绿水间缓慢穿行。
鸟鸣山涧，蝉吟空谷，悠长隽永。
沈珏久违地感受到舒适和放松，许是太过清寂，竟有些昏昏欲睡。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
残霞匿于夜色，天空渐渐泛起细碎零星。他们于月下泛舟，粼光掠过一霎，恍若遗世独立。
小舟游入莲田，而后缓缓靠岸，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座大山。与沈珏居所不同之处是，这座山上落户了许多人家，几乎家家户户窗口都透着光，层层叠叠，依山势而建，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是幽径山，千崖寨，我的家。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你都要待在这。”花无泱打了个哈欠，沿着蜿蜒的石道往深处走去，沈珏则在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石道尽头，济生堂三个大字赫然撞入在沈珏眼帘。那建筑虽不如繁华的安州城气派，看上去也应该足够宽阔，只是相比之下济生堂更低调点。
堂前，有位持剑男子正倚着门框，语调散漫，“哟，阿泱回来了。”
花无泱白了一眼，朝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男人无奈道，“把我想这么坏做什么，我只是想看你新收来的小徒弟长什么样。”
“说到这里，你既然跟了我，就理应唤我一句师父。我虽不爱管事，但不代表你可以逾越规矩。除非迫不得已，原则上我不会允许你出错。”花无泱边带着沈珏进入殿内，边同他介绍说，“这人叫樊槿之，以后会教你一些...比较基础的防身术。”
樊槿之朝沈珏礼貌性一笑，并陪同他熟悉环境。
“这是我的寝室，你的寝室就在右旁的小屋中，走过小道就到了，没什么大事的话不用过来找我。”花无泱扔给他一只锁钥，显然是要打发他们。“我喊人替你准备了些东西，到时候你自己去看。”
沈珏眼疾手快地从空中接过锁钥，听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继续缠着，于是应声道，“听师父的。”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樊槿之吃了闭门羹，无奈耸肩，只好将话题转向沈珏。“我叫樊槿之，小徒弟，怎么称呼你?”
星辰装饰夜幕，萤火点缀凡间。他们一同穿行小道，促织声此起彼伏，正浅吟小曲。
“我叫沈珏，家在安郊。”沈珏回答同时，也想问出那个答案，“师父口中说的比较基础的防身术，是指你会教我武术吗?”
“你还是挺聪明的，至少比看上去机灵。”樊槿之点头表示认可。
沈珏：?
“不错，我的确会教你武术，但应该不止是‘比较基础的防身术’哦。”樊槿之乐道。
而后，樊槿之看见了沈珏两眼放光，坚定得快要入朝的表情，莫名有股韧劲。
这小子可能还不太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樊槿之心想，于是再次肯定，“真的，我从不骗小孩。”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樊槿之将他送到门口，嘱咐他一些事情后便走了。
沈珏踏进寝室，一眼就看到了那叠提前为他准备的衣物，于是换下了身上缝缝补补的麻衣。
但他没有将原来的衣物丢弃，而是细心地叠好那件破破的麻衣。
还有……那块小少爷给的玉佩。
昏黄烛光落在男孩稚嫩的面庞上，万千思绪流转眸中。其实这块破布也没有很特别，只因这其间的每一块补丁，于他而言都意义不凡。
但以后再也没人替他缝衣服了。
他用指腹摩挲着衣物，感受着那些粗糙纹路，叹了口气，不舍地将其收纳回木匣中。
沈珏扫了一圈屋内陈设，目光落在正对门的那块轩窗。靠近轩窗的下面摆着张桌案，案上有一些书籍。
他走过去，又扫了一眼书封。什么《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本草纲目》……还有一本《孙子兵法》?
沈珏忽然苦恼起来，
母亲虽然曾经教过他识字，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堆文书，还没翻开就感觉要两眼一黑了。
……
在那之后，沈珏就潜心钻研这些书籍，跟着花无泱学医炼蛊，每天找樊槿之练习武术。
他还有几个师兄，据说也是花无泱带回来的。
后来，花无泱又捡来一个小师妹。小师妹不喜欢她原来的名字，所以花无泱给她重新取名叫夏荫，因为她是在仲夏的树荫下和花无泱遇见的。
她也是自幼丧母，因为长的有几分姿色，差点被他父亲卖去青楼，还是花无泱出手拦截，才将她带回来的。
在那么多人中，就属沈珏和夏荫走的最近，经常被师兄们拿来打趣。
夏荫很懂事，也很会照顾人，是他们里面功课做得最好的。也许是和沈珏经历相似，更能产生共鸣，关系比其他师兄都要好，隔三差五就找沈珏玩。
沈珏本就身体孱弱，天天不是这伤到就是那出血的，夏荫总会带着草药，嘴上打趣完沈珏，过后还是会耐心给他上药。
他们偶尔也会跟着花无泱去各种地方行医施善。但花无泱总认为沈珏的能力还远远不够，所以从不让他轻易下山。
可他明明比其他师兄都要勤奋，却一直没有得到锻炼的机会。
直到沈珏十六岁那年，花无泱将他叫到了一个地方，将当年那件事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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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宋代词人宋祁《玉楼春·春景》
?：出自宋代词人苏轼《行香子·过七里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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