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迷迷糊糊中,冬天就到了。
陆轻要么抽空跟着燕老师学学跳舞,要么就在课上大睡一场,偶尔再去苏景含那里蹭个饭,陆潇潇和陆祁也贯彻落实“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这样一个原则,拼命挤出时间找陆轻玩。
一整个秋天慢慢悠悠过去,好像那些藏在皇宫里不为人知的矛盾、为人道也的婚约和各式各样的烦恼都隐身了一样。
陆轻披着大氅,窝在苏景含的床榻上,与苏景含共赏小皇子蹒跚学步。
苏景含替她仔细整理了被子:“屋子里有地龙和炉子,就这么冷吗?”
陆轻叹息:“年龄到了……”
她自己对这具身体的状况有所察觉,毕竟现在是自己在用。去年冬天还没像现在这样受不得一点儿冷气,看来那杯毒药真是要把陆时月毒得四分五裂七荤八素,要是自己没穿过来,陆轻都不敢相信陆时月的死状得有多难看。
苏景含忍不住笑了:“你才几岁。想来是落下了病根,以后的冬天可不太好过了。亏得你现在还年轻力壮,不然还得吃更多苦头。”
陆轻依偎在苏景含身侧,还觉得有点发寒,于是又朝她那里挤了挤:“那我以后一定谨遵医嘱,多喝热水,多喝中药。”
“你的美言留给自己听吧,要是你真的能谨遵医嘱,现在也不会这么畏寒。”
“你知道吗,就是我这个冷,它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我难道是冰雪女王?”
苏景含:“……”
“对了,希老师怎么不过来,她应该跟我们两个一起躲在床上才对。”
“染上风寒了。”
陆轻满脸的遗憾:“啊?怎么她也生病了,冬天真是讨厌!”
“是啊,天一下子就冷起来,生病的人不在少数。”
“那你要好好保暖,不要生病哦。”
苏景含柔声道:“好。”
小皇子扯着奶娘的手,面朝苏景含和陆轻,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是想过来。
“哇,他找你诶。”
苏景含“嗯”了一声,对奶娘说道:“带下去吧,本宫累了,就与公主先歇息了。”
陆轻已经见怪不怪了,苏景含对这个小皇子并不上心,自己到现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偶尔自己也会替他们两个感到很伤心,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把孩子生下,一个自出生到现在都没得到什么母爱。
“唉,长此以往,以后宫里说不定都会传,苏贵人想跟皇后争夺二公主的抚养权。”
苏景含看着皇子被抱走,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是吗,那也不算是坏事。”
陆轻不解:“为什么?”
苏景含摇摇头,也不答,只是问道:“夜深了,该睡了。”
陆轻把大氅一丢,顺势就滑到被子里躺好,只露出上半张脸,还对着苏景含傻笑:“嘿嘿。”
前段日子,自己在苏景含宫中用了个晚膳,对方突然问自己要不要留下来睡,说是夜寒,外头又黑又冷,并不好走。陆轻反正无所谓,立刻高兴的应下。自那以后,苏景含的宫中就能经常看到陆轻呼呼大睡的身影了。
不过陆轻这些日子睡下来,发现苏景含总是失眠,也总在睡梦中惊醒,睡眠状况极差,陆轻就会同她说说话,等她再次睡着了才又倒头睡下。
她大概也能明白,为什么苏景含要留她同宿,想来是因为心事过重,自己陪着或许会好些。
晚间的时候,苏景含依旧没睡着,陆轻翻了个身,侧躺着与她面对面:“你还没睡呀?”
“是呀,我在想事情呢。”
“想什么事情?”
苏景含沉默几秒,才说:“在想什么时候过年。”
陆轻手拿把掐:“那还早着呢,还要等两个月!”
“你记得这么清楚?”
“是啊,我天天想着什么时候放假。”陆轻笑嘻嘻的畅想自己的美好未来,“今年过春节,我就要去宫外放大烟花!还要吃火锅,把能请来的人都一起叫上,大家聚在一起吃……我想想,嗯……我还要再出去猜灯谜放天灯,到时候给你也带一个,我们两个在宫里放!”
苏景含也笑着点头:“好,那我到时候再给你和桃枝包个大红包。”
“好!那你记得过来吃火锅!”
“想必应该很多人,要准备很多红包才是。”
“嘿嘿,你要是觉得人多,我们两个就自己再吃一顿。”
屋内唯一点着的蜡烛摇曳,昏暗的烛光下,陆轻能看到苏景含带着笑意的双眼。
她的笑与平时的笑又不太一样,像是决定了什么事情,或是释怀了什么事情。不过无论带着什么情绪,都是好看的,陆轻不由自主在她的沉默之下,盯着她的双眼发呆。
没过一会,苏景含突然叫她:“时月。”
“嗯?”陆轻反应过来,“怎么了?”
其实很少有人叫她“陆时月”,大多都是“姐姐”“殿下”和“公主”,一开始她也并不习惯这个名字,但叫着叫着,也就真的觉得自己可能有个小名叫陆时月。
“我是罪臣之女。”
陆轻点点头:“我知道啊。”
“罪臣之女不得入宫,你也知道吗?”
“知道的。”
“皇上也并不喜欢我,无论我是美是丑。”
这个说法跟她听到的不一样。陆轻沉吟一会,才问:“那他为什么要让你进宫啊?”
苏景含的声音差点淹没在寂静的夜中:“因为他憎恶我。”
陆轻不明白,但也知道,这是苏景含在给自己讲关于她的秘密,于是支起身子,认真请教:“啊?”
“皇上登基也不过数年,他还是太子时,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苏景含伸手,替陆轻把被子拉好,轻轻拍了拍她,示意她躺好,“那时父亲府中正办我的及笈礼,在花园的角亭中,他正与大臣商讨治国之道。”
“或许是吃多了酒,他瞥见我了,招手叫我过去替他斟酒,他侃侃而谈,把酒言欢,最后问我‘何如?’”
陆轻咂咂嘴,不知道怎么评价。
苏景含看出她的心思,朝她安慰地笑笑:“我那时心里有气,我的及笈礼,居然让我倒酒,况且先帝并未如何,他就要说如何治国。我于是答,‘俟命而神交,匪词言之所信’,登时大臣们也不敢说话,他脸色也变了。”
“后来他登基,父亲落罪,他纳我入宫,却百般折辱,只不过是记恨当年我驳他面子。”
陆轻:“那你父亲到底……”
“并不清楚呢。当日官兵来我家中翻箱倒柜,搜出了一堆印有父亲私印的信,定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全家落狱,半月后斩首。”
陆轻沉重地重新躺下。
“我自然是恨的,可母亲曾告诉我,恨不可为,亦无可为之时,她说,我既然能活下来,那就好好活着,不必想着报仇,人微言轻,如蚁如蝇,勿要枉费了性命。”
“我族中四十七人,府上家丁零零总总二百余人,一夜间就都没了。”
她说:“我如何不恨呢。”
“可是母亲说得对,恨不可为,也不长久,要替那么多人去恨实在太过折磨,我就想着,算了吧,活着就活着,总会有开心的时候。我想,反正他要的不过是想看我承宠,诞下一个自己一点都不想要的孩子,那便算了,生就生了,或许生了孩子,自己还能安定一些呢。”
陆轻:“可是你也不开心啊?你只要一直待在皇宫,就不会开心,现在有了孩子,你就更不开心了。”
陆轻又坐了起来,她目光灼灼,抓着苏景含的手,认真又坚定:“我帮你逃走。”
苏景含忍不出笑出声,把陆轻拉回来继续躺着:“不必啦,我既然能把这些事同你说,就说明我已经接受了。再说了,要是你帮我逃走了,你怎么办?”
“我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皇上因为多年前的一句话就能如此疯魔……你要小心。”
陆轻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没弄明白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你从前做的事、说的话,可比我那一句严重多了。纵使你失忆,忘记了先前的事情,想来他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你。”
陆轻点点头:“嗯,我明白的。不过我以前到底做了什么啊?”
“不太清楚,只是听旁人提过一两句。”苏景含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不过你也真是的,不帮着劝劝我,还想帮我逃走。”
“人要学会解决问题嘛!”
“那逃去哪儿呢?”
“那……那你就等等我,等我出宫,在别处给你买一个大房子,你就住进去,天南海北,他也找不到。”
苏景含轻笑道:“好,那我等等你。”
她说:“睡吧。”
在苏景含身边会睡得很香,不知道对方到底用的什么熏香,又或者是她身上自带的味道,闻着就能安心好多。纵使睡前听了那么多,陆轻也还是一夜无梦,一觉睡到自然醒,还正好醒在了上课之前,实在是舒服。
她抱着苏景含给她特意熬的梨汤,美滋滋地去了嶷华宫。
冬天,嶷华宫的炉子一生,又是一处放松的最佳去处。不过陆轻却并没有睡觉,反而是举手问了问题,让楚凭都大吃一惊,眼含热泪地走到她旁边替她答疑解惑。
楚先生:“好啊,二殿下,您终于有问题了!”
陆潇潇也拍手叫好:“太棒了姐姐,你终于成为问题少女啦!”
陆轻:“……”有的时候真想看看陆潇潇的脑子是如何构成的。
面对着楚凭殷切的目光,陆轻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有句话不太明白,还请先生赐教。”
“您说。”
“俟命而神交,匪词言之所信,这是什么意思?”
楚凭捋了捋胡子,思索几番,终于在脑子里查阅到相关文献:“应当是班固之文,是说,等待天命,凭借神灵结交,而不是靠语言取得信任。”
陆轻:“哦——那我懂了,谢谢老师。”
楚凭:“你懂什么了?”
陆轻:“额……懂这个话本女主角为什么被讨厌了。”
楚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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