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迟是个很好的人。稳定且逐步上升的职位,和下一任老板是亲密的朋友,是优秀毕业生,并在工作初期拿下重点项目,人品好,家世好,长得好,能教出这样的小孩,家人应当也是明事理的。他应该就是那种相亲角里的热门选手,是七大姑八大姨都争着抢着要给自己家的亲戚介绍的优秀男青年。
但陆轻却没有很喜欢他。
“有好感”是一方面,“喜欢”是另一方面,“很喜欢”就要开始量变决定质变了。她知晓对方的心意,也明白如今的处境,在一个不得不嫁的情况下,遇到李迟这样的人,很难不产生“好感”,但要论“很喜欢”,陆轻就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
“臣知道。”李迟说,“殿下的心意,臣早就知道。”
陆轻愣了一下:“什么心意?”
李迟避而不答:“臣的私心,对殿下来说或许是负担,殿下不必因为要回应臣而刻意隐忍。”
陆轻心头一震,原来李迟知道自己的顾虑。
出于一种不好意思的心理,陆轻深吸了口气,说道:“李大人,我们还是要考虑一下实际情况的。我不记得从前的所有事情,我也不是个一见钟情的人,你也得让我跟你培养一下感情,循序渐进吧?”
“臣与殿下从前并无情谊。”
陆轻被噎住了,什么叫从前没有,难道是自己来了之后就有的吗?
她本想张嘴问问,但在看到李迟沉沉的眼眸时顿悟了。不是什么事情都非要寻根问底地得到一个明确的、标准的答案,有时点到为止、双方心知肚明也就够了。
“好吧。”可是说完之后,陆轻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回席吧?”
她好像向什么东西妥协了。用一场婚约来换余下时间的苟延残喘,用自己的无能换顺风顺水的人生。她有点难过,但转瞬即逝,因为她并不明白自己妥协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如今只能沿着自己的处境慢慢摸索出道路,然后一往无前地走。
李迟向她行礼道别,陆轻看着他,神色一言难尽:“你不跟我一起吗?”
李迟好像也有点难过,他浅笑:“好。”
陆轻与他并肩走着,随口找了个话题:“嘿嘿,李大人也会参加这种写文章的游戏啊?”
“想用来讨好殿下的,但是写错了。”
陆轻不解:“什么写错了?”
“明月错了。”
陆轻侧目看他,他望向远处,神色平静,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尔又弯了弯唇,自顾自道:“殿下不是盈亏的月亮。臣写错了。”
“那我是什么?”
“忘记了。”
陆轻:“……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不适合搞幽默这一套。”
看样子李迟是不准备说了,陆轻也莫名轻松起来,边走边猜:“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李迟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是什么呢?”
陆轻:“忘了。”
“殿下忘了,臣也忘了,说明臣与殿下猜得是一样的。”
陆轻感叹他说话的艺术,赞道:“好好好,赏。”
李迟笑说:“多谢殿下。”
“对了,李大人。你把皎皎明月给我吧。”
“怎么?”
“什么怎么。”陆轻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他,“那不就是给我的吗?况且你也收到我的墨宝了,我的两个字可值千金呢。”
陆轻此人没什么爱好,但对别人认真写给她的东西总有种执念,无论是书信拜帖还是上课传的纸条,陆轻都会好好收好。
她喜欢皎皎明月,但李迟显然不满意,在未曾署名、也不确定是否会被作者本人丢掉的情况下,陆轻是想自己要来好好收着的。她忧心以后的人发现这首诗时,作者那里写的是“佚名”,然后再过个好几十年,才有专家比对出了字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李迟轻笑:“千金的字,怎么能用一首诗换呢?”
“那就当你欠我的,互相亏欠才能够长久来往嘛。”
“……好。”
回到皇后身边的时候,李迟已经差人把诗送来了,陆轻再一次偷偷摸摸地吩咐下去:“桃枝,你拿回去收好,就跟我那堆纸条放在一块儿。”
桃枝看她的样子,想说“公主为什么总是偷偷摸摸”,但是听到她的话后又想问“是那堆写了吃饭睡觉的乱涂乱画吗”,但是二者不可得兼,桃枝也做不出取舍,于是一句都没问出来。
“刚刚燕乐来了。”
皇后突然出声,说的话倒是让陆轻吃惊。春日宴因为有外臣在,妃嫔轻易不得出现,而燕乐一定要捡在此时来的原因,想必是跟陆千河有关。
“是找父皇吗?”
“不是。”皇后说,“是来找你。”
看着陆轻露出不解的神情,皇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本宫原以为你不会跟她有交集,可你们还是天天在一起跳舞。”
“跟她一起划过船,然后就熟悉了。燕乐可好玩了,我也很喜欢她。”陆轻不由得担心,“她是知道千河姐姐的事了吗?”
皇后叹了一声:“本宫原本想瞒一瞒你。”
“母后,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呢。就算你不说,也会有其他人说给我听。”
“那就下令,多言者杖毙。”
陆轻伸手抱住她的胳膊,虽然不知道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皇后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但陆轻能感觉到对方的关心,于是安慰道:“没关系呀母后,瞒着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只会更糊涂而已。而且……万一是父皇说给我听的呢?”
皇后垂眸,替陆轻整理了额前的碎发,轻声道:“嗯。”
“对了母后,燕乐找我做什么?”
“本宫也不知,她看你不在,也就走了,特地嘱咐本宫对你说一声她曾经来过。”
“那她是应该希望我去找她。”
“宴会结束就能去了。”皇后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要是现在就想去,那就快去快回。”
陆轻坐直身子:“为什么?”
皇后还没有回答,温贵就已来了。多日不见,他更老了,像是被嚼过的甘蔗,浑浊的眼,沧桑的皱纹,脸颊上的斑点,浑身上下散发着腐烂泥土的味道。
“殿下。”温贵弯腰行礼,他的声音都带着老人特有的模糊和沙哑,“陛下有请。”
陆轻刚要站起身,就被皇后拉住了手。
皇后冷声道:“你去回禀陛下,公主身体不适,已回宫歇息。”
陆轻愣了愣,想起陆鸿的话。她轻松地笑了出来,拍拍皇后的手,宽慰道:“母后,没事的,儿臣会处理好的。儿臣还要出宫玩呢,不会再惹父皇生气了。”
她再熬上小半年就能离开皇宫了,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不是个聪明举动。陆鸿提醒她的时候她就想过,无论皇上怎么刁难,自己只要奉行“退一步海阔天空”和“一问三不知”的策略,多数情况下还是能顺利逃脱的。
温贵悄声问道:“娘娘知道什么吗?”
“本宫不知道。”皇后皱起眉头,“本宫只知道,时月与陛下不能见面。”
“真的没事,母后。”陆轻小心地挣脱开皇后的手,“儿臣这就去了,我们别让温公公为难。”
跟来的不止温贵一人,似乎皇上生怕自己跑了一样,想来就算自己被皇后扣住,皇上今日也是非要用强硬手段见她这个人。
因为人多眼杂的缘故,陆轻不好开口多问,只能暗自思怵到底能是什么事情。皇后了解皇上,就算不知具体何事,也会有所察觉。那样不对劲的情绪,大概不是好事。
皇上不知何时离了席,陆轻跟着这群太监侍卫一路到了书房。
她走进去,里面只有陆敛秋一个人。
“儿臣陆时月,请父皇安。”
她跪了许久,也不见对方叫他起身,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皇上翻书的声音。周围的气压低到了一定程度,陆轻差点没喘过气来。
等了很长时间,皇上还是不曾开口,陆轻怀疑他就是一个纯神经病,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别人跪在他面前。
终于,书房的门又被推开,属于松香的气味钻进陆轻的鼻子里,是君子挺俊如松的味道。
“儿臣陆鸿,请父皇安。”
刚吵过架还没完全和好的兄长此时就跪在陆轻身边,陆轻心里直打鼓,对皇上的行为摸不着头脑,只能偷偷朝陆鸿那边看。
可陆鸿只是绷着下巴,低着头,并不看她。于是,在无数次的试图以眼神交流的陆轻终于放弃了。
皇上钟爱的太子在这儿跪着,皇上本人还是无动于衷,看样子这次陆鸿也难逃一劫。人,一旦在受罚时找到了能够一起受罚的第二人,受罚时的尴尬难堪就会减弱大半。此时,陆鸿在她的眼里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人了,而是同生共死的盟友。
陆轻脑子里乱七八糟一阵乱想,居然真的冲淡了皇上带来的紧张感,她正偷偷开心于自己屹立不倒且巍峨震撼的强大心里素质,就被皇上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他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可陆轻就是在一瞬间大脑空白,凭空出了一身冷汗。
“九考不移,”皇上说道,“固其所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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