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俟我于夜,悱恻万年,歌以咏兮……”陆轻趴在桌子上,又困又忧心,“皎皎明月,学堂出之,困得不行,想躺着兮。”
陆祁:“……有病。”
陆潇潇倒是动了动脑子:“你是蠢猪。姐姐这是诗经风。”
陆祁:“我觉得她像失心疯。”
陆轻:“……我觉得你俩才是真的失心疯。”
但陆潇潇根本没听进去:“而且姐姐的诗心风多变,前句雅正,后句质朴。”
陆祁心服口服:“我算你厉害。”
“不是我写的。”陆轻诚实道。
陆祁持怀疑态度:“我不信,我觉得只有人格分裂才能写出这两句来,你很符合这四个字。”
陆轻给了他一个白眼,趴在课桌上睡觉了。
自那日回宫后,大致处理完陆时月的历史遗留问题,陆轻终于有空去想一想关于自己的问题了。但是自己的问题并不多,除了如何化解陆敛秋的刁难,就是如何面对李迟了。
她觉得过了这么久,自己总该更喜欢他一点儿了,可是很苦恼的是并没有。对方的心意陆轻知道,可陆轻的心意,她自己就不太清楚了。况且这算不算是鸠占鹊巢?如果自己没有出现,陆时月也没有死,说不定宴会之上,李迟就会对她“心之所动”了。
春日的早课不算难上,因为像陆轻这种天天喊困的人都能早早起来,但随着太阳升高,越来越暖和,这股困意就会敲门道歉说自己迟到了。
因思考问题而很清晰的陆轻在这个迟到的困意下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发现楚先生还是没来。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迷迷瞪瞪地去问陆潇潇:“先生人呢?”
陆潇潇停下画画的手,摇摇头:“不知道,可能睡过头了?”
“你瞎猜也猜个正常点的,楚先生怎么可能睡过头。”陆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趴回桌上,随手拿起一本书,就着这个姿势随意翻起来。
不多时,楚凭的书童匆匆赶来,替自家先生布置完了任务,就坐在讲台后看着他们自习了。
直到中午放学时他才说:“诸位下午不必来了,先生抱恙,说是要歇上几天。”
陆祁好奇地凑到陆轻身边:“你未婚夫怎么不来代课?”
陆轻发自真心地道:“傻逼。”
陆祁:“你骂人干嘛,真没素质!你难道不想见到你未婚夫吗!”
陆轻发自肺腑地道:“不想。”
“为什么?”这一下子激起了陆祁的好奇心,他双眼放光,急切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嘛?”陆轻撑着脑袋,“你平时愿意跟我玩,但是我要是当你老师天天盯着你,你就会感觉浑身难受。”
陆祁恍然大悟:“确实是这个道理。”
陆轻心觉小屁孩真好糊弄,只用一个理由搪塞,不必再说其他更真心的理由了。
整间教室好糊弄的只有陆祁,陆潇潇就并不好糊弄,她直入主题,开门见山:“因为姐姐不知道怎么面对李大人。”
陆轻很想站起来给她鼓掌。说得太对了,上次见面还多亏有帷帽遮挡,之后又在酒楼里谈正事,没机会风花雪月。要是他真的再来教一次,自己恐怕会天天称病不来。
还不等陆轻说话,陆祁就又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姐姐没有那么喜欢李大人。”
陆轻:“……”
陆祁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陆潇潇:“就是有一点喜欢,但不太多,凑合过日子是可以的,爱得轰轰烈烈应该是不可能的。”
随后,陆潇潇又满脸正直地转过来看她,给了她一个“我支持你”的拍肩:“姐姐,加油,万一你们能先婚后爱呢?”
陆轻:“一时不知道先治哪一个……算了你们随便想吧,反正都差不多。”
她有点想叹气,但又觉得为了这事叹气没有必要。毕竟整件事情的逻辑很简单,就是李迟更大可能喜欢“陆轻”,但是陆轻本人对他却没有很悸动的感觉,并且这件事李迟也知道,而作为其未婚妻,不知道该如何抱着这种想法面对他而已。
而且陆轻总觉得李迟怪怪的。他身上有与其本性相反的割裂感,但又因其稳重而显得谦逊有礼温文尔雅。这个想法还是来自于李迟那手与本人截然相反的好字,即使陆轻明白“字如其人”的道理并不尽然。
大概也是因为他也在藏什么事情,但兴许不是什么坏事,自己知不知晓并不重要。
差点又要绕昏头了,陆轻甩开脑子里纷乱的想法,赶紧换了个话题。
“那你下午应该是没事的吧?”陆轻问道,“我去你宫里蹭饭。”
陆潇潇眨眨眼:“可我母妃会来。”
“那更好啊!”
搞懂陆时月的人际关系之后,陆轻就想着下次有机会,一定不会再避开静嫔,一定会跟她坐在一起好好吃饭。
陆潇潇托腮看她,似乎有点高兴:“为什么?”
陆轻压低声音:“因为我——想起来了。”
陆祁幽幽问道:“那你怎么还是一脸傻缺样?”
陆轻:“……我迟早找人做掉你。”
最后陆轻还是跟着陆潇潇一起去了疏钰宫,午膳早早备好,静嫔正坐在一旁撑着脑袋小憩。
之前,因为自以为对方害过陆时月的缘故,陆轻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心存芥蒂。有一次陆潇潇生日时,还与这位静嫔面对面吃过饭,现在想想,可能是会错了意——
吃饭时,三人都没说话。很久之后,静嫔犹豫几番,给陆轻夹了菜。
陆轻在来这里之前,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地对静嫔说“我都想起来啦,之前误会娘娘真是抱歉,我这就来跟娘娘一起吃饭咯”。但直至坐到她对面时才感觉到气氛的沉重。
中间隔着的三年时光全是意外与误会,全然无法推翻重来。简单的揭过会显得肤浅,深刻的解释会显得计较。
“别总吃饭,吃些菜吧。”
陆轻这才惊觉自己的怪异行为。她终于去仔细端详这位美貌的妇人,眉眼之间的温柔与愁死,让她连微笑都像是苦笑。
“我其实……”陆轻怔怔地开口,想说些什么,可刚张开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像话。
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我其实想起来了一些。”
“好,我知道了。”静嫔轻声说,“别哭。”
——那时静嫔看她的眼神,分明不是什么“算计和记仇”,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轻伸手想胡乱擦擦眼泪,但突然想到,现在自己应该是陆时月。陆时月哭的时候要拿帕子的,她想。
于是她又去找帕子,最后崩溃地发现自己昨晚跟宫女们玩丢手绢把帕子丢走了。
静嫔没让她尴尬很久,她用自己的帕子细细地替陆轻擦拭:“我却并不希望你想起来。”
陆轻摇摇头,她想说“我如果不知道这些事,你们会很难过”,可是话又哽咽住了,说不出口,也没必要说出口。
十几年前,陆时月尚年幼,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垂髫幼子,却已能顺口念出启蒙先生们说的难以理解的典籍。阖宫上下,包括皇上都极其喜爱她,皇上也抱着她对商谈国事的朝臣说“吾女如月,皎皎静谧,苍天赐之,淑质冰姿”。
静妃那时也爱极了她,每次见她总要带些好吃的好玩的,不过陆时月最喜欢的,还是静妃念给她听的文章。比起启蒙先生,静妃教她更多。
静妃说:“你瞧,这个苏洵也替木头惋惜呢。”
陆时月却说:“如果成了假山,也算有些价值。我愿意成木,被砍掉也没关系。”
“阿月聪慧,总能想到不一样的。”她拉着陆时月软软的手,盖到自己的肚子上,“要是这个孩子能如阿月一样聪明就好了。”
“这里有个弟弟或妹妹吗?”
“是呀,阿月是我的小福星。”
长大些陆时月才知道,静嫔不易怀孕,生了陆潇潇后身子一直不好,再难有孕。每当陆潇潇学着其他小孩对自己的母妃说想再要个弟弟妹妹时,陆时月就会拉住陆潇潇,说:“不必再有弟弟妹妹了,有弟弟妹妹,你就只能照顾他们。我是你姐姐,你来当妹妹。”
陆潇潇说:“姐姐你说话乱七八糟的。”
宫里的所有人,都给了陆时月很多东西。她名门之后的气度同皇后如出一辙,心思细腻一如静妃,学识才情有楚凭和皇上……她慢慢长大,同时还领悟了与旁人不同的东西。
这些别人不知道,陆轻会知道。
“你要开心些。”静嫔笑说。
陆轻点点头。
“所以不必再来见我了。”
陆潇潇不解,惊道:“为什么?”
“阿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说,“所以不必再来了。伤心之人,勿要相见。”
静嫔,从前的静妃娘娘,温柔又锋利,聪明得近乎残忍。
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听完陆时月的不忿,亲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没了生机。为了不让陆时月落人话柄,只说是自己居心不良。
可陆时月却没死,她只听到别人说,公主失忆了。她信也不信,终于借着陆潇潇的生日前来看了一眼,却发现“陆时月”变成了其他人。
直至今日,她对陆轻这个陌生人,只能说出“谢谢”,然后在自伤中说出“勿要相见”。
“……我明白。”陆轻开口说道。
可她又何尝不是在告诉自己“你是你自己”呢?她与陆时月有着一脉相承却各不相同的温柔。
自此,陆时月的日记,陆轻全都明白了。
淑质冰姿,出自吴文若《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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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过去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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