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积郁临海有一弹丸之地,自立成国,名为楚国。
楚地背靠大海,因为海货多,码头上人来人往,几十里的村民都以捕鱼为生,勉强维持生计。画楹老远走过,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加快了脚步。
“奚风,快走快走。”
晌午的日头很足,晃得她头疼。
在地府呆久了,画楹的魂魄会被烈日灼伤,她不得不打了把阴间的纸伞。
其实她特别喜欢人世间的氛围,看到什么新鲜玩意都要多看两眼,奚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着她头顶的纸伞若有所思。
画楹按照女鬼来处,找到了她栖身的破庙。
二人走进庙里,女子穿着粗布衣裤,肉身就躺在地上,房梁上吊着一根折了的绳子,看来她是想吊死自己,摔下来了。
画楹弯腰将她扶起,取出锦袋中的小纸人,将寄存在纸人身上的魂魄送回了体内,很快,女子睁开眼睛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左右环顾,对自己的处境似乎已经麻木了,仰着脸长长呼着气,好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画楹仔细打量着她的眉眼,这女子其实并不丑,只不过又瘦又矮,因为常年吹着海风,皮肤又黝黑干裂,听她一说明明才十七八岁,看上去年长许多。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女子双手捂住了脸:“别看了,我知道我不好看,爹娘都嫌弃得很。”
那双手上也布满了裂痕和茧子,因为常年干粗活骨节也粗壮很多,像个男人的手。
画楹站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不必为此羞赧。”
女子站起来,想道谢,弯腰施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从小就在这村里长大,没学过什么礼节,也不会说什么话,姑娘见谅。”
·从她口中得知,这女子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村里的人都叫她英儿。
奶娘偷换来的孩子,并没有因为愧疚而善待她,这孩子在打骂中长大,跟村里的年轻人一起下海打捞海货,起早贪黑地做活,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爹娘的疼爱,从来没有轻松地过过一天好日子。
后来奶娘去京中寻找自己的女儿,以此秘密要挟,没想到那相国府的假小姐丝毫不怕,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件事露出了风声去,相国大人秘密派人将奶娘和英儿都抓到了相国府。
那假小姐得知了真相,当即病倒了。
英儿不知道奶娘得了什么样的结果,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天,整个人都傻了,紧接着,她过了两天好日子,亲娘抱着她哭了一通,然后让人伺候着她穿上了新衣服。
就像无常说的那样,她原本是投了个好胎的,那假小姐所享受的富贵荣华,锦衣玉食,都应该是她的运道,然而就因为奶娘的一时贪心,掉包了两个孩子,英儿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的行为举止,从小养成,英儿穿上了绫罗绸缎,可她这么多年低头弯腰都习惯了,不论是站着,坐着,是说话,还是沉默,都是相国和夫人心头上的一根刺。
假的相国小姐名唤绮罗,娇生惯养长大,在相国夫人眼里,她是蕙质兰心,秀丽端庄,而她的亲女,则是丑陋不堪。英儿在相府,本来就受了委屈,她恨奶娘,自然也恨绮罗,争执之间,她用村野乡话骂了绮罗,但是她发誓她只是骂了两句,结果绮罗掉进了池塘,相国和夫人大发雷霆,说英儿心思歹毒,他们没有她这样的孩子,也生不出这种孩子。
如果说,爹娘是英儿命运的的救命稻草,那他们嫌恶的眼神,就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绮罗昏迷不醒,相国怒不可遏,对她说的那句滚,便成了英儿悬梁自尽的最后念想,她脱下新衣服,换上了粗布衣裤,想就这么离开人世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遇见了画楹。
画楹探了英儿的灵海,她没有说谎。
这姑娘还有许多没有说出口的事,万恶的奶娘把她卖给村里的男人,她若不从,得到的就是一顿毒打,这些事可能她羞于启口,但是画楹看到了她的记忆,从她灵海里出来,气坏了。
破庙中没有别人,英儿坐在地上,抱住了双膝。
说实话她也没抱什么希望:“我就是想不通,我做错什么了,人人都这样对我,爹娘找到我了,难道不是应该更加疼爱我么,亲生骨肉他们不亲不疼也就罢了,责怪我心思歹毒,心思歹毒的难道不是奶娘吗?还有绮罗,她故意看我出丑,那样笑我,她有什么资格笑我?她掉水里还是我把她救上来的,结果她说是我推她进池塘的,到底是谁歹毒?也许我就不该生出来,现在就算有天王老子来了又能怎么样,爹娘不喜欢我,不疼我,我还能怎么办……”
画楹想了下,认真道:“是很歹毒,要不直接把她杀了?到时候你爹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一定会来寻你的,毕竟学亲骨肉,没有绮罗了,也许就喜欢你了。”
说着回头看了眼奚风,问他怎么样,奚风没开口,她将英儿拉了起来,肯定道:“奚风没说不行,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英儿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我虽然恨她,但是这样不好吧,再说爹娘不喜欢我,就算没有绮罗,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的吧,那样的话,我不想回去。”
本来就是赌气想去死,不想讨好爹娘,本质上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画楹又想了下:“说的也是,你就这样回到相府也不行……”
这三百年,没有奚风在身边,她都是独来独往,奚风一在身边,她脑袋都不灵光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再一看奚风还站在尘灰当中,登时愧疚了。
“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我得好好想想。”
奚风看向她的腰侧:“你带银钱了?”
果然,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画楹蔫了:“没有,我现在只有纸钱,用纸钱化银钱的话,不好吧?”
奚风了然地看着她,径直往出走:“我也没有。”
可惜画楹太了解他了,他这个人出门不可能什么都不带,那腰间挂着的锦囊上有珍珠!她看见眼睛顿时亮了,叫了英儿一起就追了出去:“好奚风,借我两颗珠子!”
“不借。”
“要借的,你的不就是我的么。”
“……”
“奚风你说,怎么能抢回英儿的运道?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帮我想想,嗯?帮我想想!奚风你等等我!”
奚风受不了她一直叫他,站住在她额头上弹了一指头。
岁月长河,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流动过,画楹看着少年微恼的神色,仿佛回到了最快乐的那些时光,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不管不顾地握住了他的手,使劲晃了又晃。
“你帮我想想吧求你了,我想不到好法子了,奚风奚风奚风……”
他终于受不了,移开了目光:“简单,你不是说要抢回运道么,那绮罗现成的壳子,把她们的魂魄换一换,皆大欢喜。”
画楹恍然大悟:“可以啊!”
她把英儿拉过来,指了指奚风:“你走运了,如果单是我的话,做不来交换灵魂的事,不过奚风在,他可以。既然你爹娘喜欢绮罗,那就让你做绮罗,如何?”
英儿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我来做绮罗?”
画楹点头:“这有什么,你生来本该就是相府千金,绮罗这个名字原本就是你的,不对吗?”
英儿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那就这样,画楹在她的灵识上牵线引到自己的思念囊中:“作为报酬,我将在你身上拿走一点执念。”
英儿当然没有意见,出了破庙,她们找了附近一家客栈先打点了下,画楹在奚风身上解了两颗明珠换了些银钱,她在镇上雇了两个嬷嬷上门,一个伺候英儿梳洗打扮,一个教导她仪态礼记,等都办妥了,也快黑天了。
然后画楹拉着奚风出门了。
大街上,少女拉着少年的手腕,就快拖着他走了。
奚风任她握着自己手腕,看她在自己面前倒退着走,似有无奈:“去哪?”
画楹对着他眨眼:“相国府啊,不是说了吗?今晚让你住相国府。”
说着,不由他拒绝,少女单手结印日行百里,只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就到了楚国的京都。
夜幕降临,二人轻而易举地进了相国府,原本是要查探一番的,可还没等找到绮罗的住处,府里已经乱成一片了,相国在院子里呵斥着乱跑的小丫鬟,夫人哭着喊着要人去宫里请御医过来,听那话的意思,说是绮罗小姐不好了,要不成了。
画楹和奚风面面相觑,正要过去看个究竟,相国府里忽然妖气冲天,两道白影先后翻过了高墙。
二人下意识跟了出去,就在相国府后身的巷子里,然后都站住了。
奚风看向其中一道老太太的身影:“九尾妖狐?”
而画楹却在看另一道身影:“天弈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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