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学期起来就高三了,能不能少请点假。”言满的班主任是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女教师,她的孩子今年刚上小学,平时对班里的问题学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事也不管人。
三中的教学更多是自主学习,不像其他学校管得很严,但因为教师资源和生源都很好,所以在省里都算是排得上号的学校。
也因为这样的教学理念,宋婉萍能够选择视而不见。言满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坏学生,他来了学校就走到最后一排开始睡觉,上课不打扰,下课不找事,除了喜欢早退和爱请假,平时见了谁都是礼貌的,光看他的样子都没人能想到他能考出倒数的成绩。
宋婉萍曾经也是个爱追着学生,严格意义上十分负责任的老师,但入行几年磨灭了她最初的激情,为人母亲后显得更加力不从心。
她教的班里一共有五十名学生,只出了言满一个这样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偶尔想起来还是会管管,苦口婆心的说说他、劝劝他,但宋婉萍也懂,像言满这种早熟的小孩早就掰不回来了。
言满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学生,每次听宋婉萍讲他,他也不还嘴,就默默听着。他有时候挺庆幸的,幸好宋婉萍只是偶尔找他,幸好他当时来的是三中,不然他现在可能连高中的文凭都不想拿了。
“你爸爸妈妈能来吗?”宋婉萍其实也猜到了些事情,她带了言满高二一整年,就没见过他的家长。
“我爸忙,我妈也忙。”他的语气坦然,且平静。
言满小学的时候,学校让填写家长职业,在同龄小孩还傻乎乎地把具体职称都写得明明白白时,他就已经学会在上面板板正正地填上无业两字。
他像一个柔软的、严丝合缝的圆球,哪怕是所谓合理的、带着悲情底色的原生家庭言满也不会向任何人展露一丝一毫。
宋婉萍是第一次碰见言满这样的学生,她愣了没多久,接着就放言满离开了办公室,“好吧,你回去上课吧。”
高三比另外两个年纪早开学一个月,言满也是去后台那天才知道的,总复习的第一轮已经快过去了。
言满赶在课间铃声响起的下一刻进到教室,除了老师以外,就属他进教室进得最晚。他走的后门,但可能是稀奇吧,还是有几个人转头看他,几秒后又快速回到前面。
他的同桌陈柯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成绩不差,因为长的太高被迫坐到了最后一排。
言满记得当时班上来了一个转学生,位置不够坐,宋婉萍为了照顾转学生一米五的身高,询问陈柯是否愿意移动一个过道的距离,成为言满的同桌时,挺多人都在看着的。
陈柯的性格应该是很好的,一下子就答应了,这会还在和他打招呼,“你来了啊。”
都上课了,没什么可说的,言满只是“嗯”了一声。
“语文课。”陈柯的声音从边上传来,言满回了谢谢,然后在桌洞里找到了语文书,放在桌上。
“不用课本,复习的资料我放在你桌子里了,你找一下,语文的有一大打。”
“……好,谢谢。”
其实言满刚刚准备睡觉,他撑起脑袋,道谢后再次低下头,陈柯说的资料确实多,他一时半会找不完。
言满的时间很多,有了可以消耗的事情,他也不抗拒去做。
后颈隐隐发酸时被人贴心喊起,“言满?手机拿出来!”
言满从视线昏暗的桌洞内抬起头,高三的教室窗帘紧闭,却总是明亮的,他不受控地眨了好几下。
看起来很像是在挑衅,言满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没了动作,打算等对方把他驱逐出神圣的教学楼。
身穿polo衫的语文老师走下讲台,几步走到言满侧面的过道上,言满看到对方因为面部肌肉活动而抖动的黑框眼镜,因为愤慨而张大的鼻孔,和因皱起而堆叠的抬头纹。
言满没做到一心二用,所以没怎么听见对方说的话,他想先解释总是不会错的,不过陈柯被捷足先登了,“老师,言满没有玩手机,他是在找资料。”
陈柯的声音不小,全班都听到了,这一小插曲对这群压力巨大的高三生来讲是一种放松,言满看见他们都是近似八卦或者自然放松的状态,似乎没有因为被耽误了时间而感到不快。
“你都不乐意上学,找资料有什么用。”像是讥讽,但其实只是在陈述事实。
确实,对于一个长时间不上学的学生来说,这样的理由挺令人尴尬的。但言满没觉得,只是说:“没用,所以还是不要耽误其他同学的上课时间了。”
或许是坏学生的名号已经深入人心,不吵不闹甚至称得算是温和的言满收到了许多异样的眼神,算了吧,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个麻烦。
“老师,言满真的没在玩手机,是我叫他帮忙找的资料。”陈柯给欲言又止的语文老师递了个台阶。
吴建西同样是是从高二带上高三的老师,他不是班主任,但早在高一就认识了言满这一号人物。
在高二分班结果出来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言满的名字,在办公室,他总能听到其他老师对言满的评价,大多是可惜和遗憾,吴建西却觉得这个小男生很虚伪,也很现实,身上没有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样子,整天和风一样来去无踪。
长着姣好的皮囊,拥有着似乎不错的家境,早已是同龄人中的幸运儿,凭什么整天跟中二少年似的逃课睡觉还要人理解,巨婴吗。
人的讨厌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逐渐叠加的,但在特定场景内却存在飙升的风险,吴建西越想越讨厌这个学生,“你要不想来上课就干脆不来,别来了还耽误整个班的进度,影响我们整个班的凝聚力,你要走就走快点。”
陈柯实打实觉得这番话太过分了,他偷偷看向自己的同桌,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判断不出这个极少见的同桌是否出现了异样的情绪。
言满平静地听完,接着轻轻地说:“上课吧老师。”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大庭广众之下,吴建西也知道自己再继续就有些不合理了,于是丢下一句“坏了一锅粥。”就转身回到了讲台。
教室的冷气直吹后排,陈柯一哆嗦,问话的嘴都飘了,“没…没事吧,你别介意,好多人都不喜欢这个老师,我也不喜欢他。”
有时候安慰是需要坏心一点才有用的,只是言满没想到陈柯会这么说,他笑笑,“没事,我也讨厌他。”
一节课下来,陈柯时不时就往言满的方向瞟一眼,太明显了,言满真的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影响到了自己的同桌。
课间,言满收拾在自己的书包,他之前从来不把书本还带回家的,陈柯见状,凑过去问:“要记笔记吗?”
言满从桌洞里抬起头,愣了一下,“哦,不用,太乱了,我随便收拾一下,没别的意思。”没有要学习的打算。
“啊,那你今天还会走吗?没有同桌的感觉好孤独。”
准备五分钟后离开的言满:“……”
“陆总,三中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陆洄背靠柔软的皮质座椅,听到报告后也只是哦了一声,作为聚丰的CEO,这只是他接收的诸多信息中最不起眼的一件罢了。
他背后的落地窗后,是聚丰的另一栋大厦,那里的顶层坐着的人是陆宗尧。
陆洄没有兴趣参与什么家族斗争,也烦透了圈子里为了争遗产争得你死我活的样子,他一直以来的理念就是,要么给他,要么给陆宗尧。而陆光正总想着表演他的好爸爸形象,在别人面前把一碗水端平,但有脑子的人心里都清楚,一个企业只能有一个最终决策人。
他毕业的时候不想回聚丰的,“今天还有什么行程?”
“半个小时后还有一个电话会议,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到五十分钟,之后就没有其他行程了。”张添山不明所以,在他心目中陆洄即便算不上工作狂,也是对工作尽职尽责,从不懈怠的,不像今天,他明显感受到陆洄想下班的心情。
“知道了。”
张添山想自己应该是判断失误了。
言满久违的在学校里待了一整天,第一次随大流回家,毛茸茸的后脑勺在人群中独自移动,分外显眼。
三中门口的路况不算好,一到雨天必积水,临近放学前就下过一场,正门口铺了木板子,一群人只能排着队出校门,看着好有秩序的样子。
言满见状绕道后门,青草里混着新翻的泥土,轻轻搭上未经修缮的墙壁,晶莹的雨珠经过,滴滴滚落,最终回归大地,只是看着他的内心便不自觉的平和下来。
难怪都喜欢画雨后的街角,言满忽然想。
“言满!”是陈柯。
“什么事?”
陈柯兴冲冲一路小跑,在言满面前站定,然后神秘兮兮地说:“哦~原来你都是从这溜走的吗。”
言满不懂这有什么好玩的,“嗯。”
“我走了,拜拜。”说着他就要翻墙离开。
言满的翻墙技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十秒不到的时间消失在陈柯的视线中,任凭他怎么呼唤,言满都没有再回应他,最后陈柯只好悻悻离去。
路灯下拉出狭长的一道影子,像鬼魅一般附在水泥路上,形单影只,直到与另一个影子相遇,“言满!”
是…谁?
“靠!”言满没忍住,他的心脏感觉就快跳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黄科向疯狂道歉,言满插不进嘴,只好提高音量叫停,“不是,你…有事直说。”
“你可以再帮我吗?”
“……”
“求你了求你了…”黄科向说着就要跪下。
言满没阻止,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哦,你跪吧,我走了。”说事先下跪,跟人渣有什么区别。
路上来往的行人看到这一幕,纷纷侧目,无数道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如果这些目光能化作实质,那言满想自己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或许是见这招不起作用,黄科向继续追上言满,“求你求你……”一直重复着。
“你有事说事,别在这求求求的,枫市一大堆庙你爱去哪去哪儿。”
“能不能帮我,帮我们,再找一次聚丰的陆总,求你了言同学。”黄科向终于说了句有实际意思的话。
可想而知,黄科向的“我们”指的是三中的贫困生们。
不过也没用,“上次是不好意思,这次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又为什么让我去?我是什么冤大头吗。”
“不是不是,我…我们……”黄科向支支吾吾,明显是说不出口。
言满忽然“呵”了一声,像是猜到了,“是因为害怕?”
“嗯!嗯嗯。”黄科向像是听到了什么救世主言论,一个劲地点头。
言满的胸腔像是堵了一块,他现在只想翻白眼,“因为你们要高考,怕出了事影响到自己,而我不用,是你们发言的最好人选,你说我猜的对吗。”
少年阴沉得可怕,一字一句都像是在嘲讽着眼前的人,又像是在自嘲,揭穿别人的同时,自己身体的某处部位也诡异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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