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应该是2006年。
江凌养的垂丝茉莉在这一年长到最盛,洁白抽枝,养着新芽绿,严朝白每天清早拉开窗帘的第一刻,便能拥抱住一大片茉莉的清香。
严朝白曾经细数过自己人生的几大重要时刻,江凌全都在场。
当然,这些事并不包括他第一回尿床,或是第一次梦.遗。
江凌一直是个话很少很少的人,情绪更是淡,往常的上学路上,一般就只有严朝白叽叽喳喳地讲着些碎嘴闲话,他偶尔应和,已算是捧场。
可这一日,严朝白少有的沉默了。
楼下有老人家播着收音机,咿呀咿呀唱着戏曲,一曲浮生若梦绕着弯,缠着江凌的思绪。
他嘴张了张,又合上,如此反复几次,难得添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焦躁,撇过脸,去看严朝白的眼。
但严朝白半耷拉着脑袋,没敢看他。
他盯着江岸的墓山,敛着眸,眼睫轻眨。唯有那白里透红的耳廓,出卖了他紧紧攥着书包背带的手。
过去十年,上学都是严朝白等需要打理好爷爷和家中一切的江凌,雷打不动的。
但今日的雷是闷雷,轰隆隆的,在山那边始终过不来。
江水声很重,严朝白的呼吸声也是。
他并不是个早熟的人。
至少昨天,他还在为《欢乐英雄》被教导主任没收而没看到结局而心痒难耐,可今日,当他从一场湿漉的梦中醒来,单薄的窗帘已经遮不住夏日烈烈。
他睡过头了,还因此发生了点小意外。
想掩被暂时躲避,房门在这时被推开。
“严朝白,你还没起床?现在都要7点半——”
江凌少有的清音钻入耳膜,却又戛然而止,他怔愣地看着窝在床上的人,半晌才眨了眨眼。
严朝白还没来得及盖住被子,那些梦境中遗留下来的慌乱与残局,就这么直白地撞到江凌面前。
那一瞬间,严朝白仿佛听见楼下有江水拍上岸的声音,石块“咚”的一声,在他心里投下一个巨大的水坑。
茉莉香同样掩盖不了屋内少年人的气息,江凌很快掩门离去,脚步少有的仓皇,留下枯坐着的严朝白,颓丧的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十六岁的年纪,青春年少,发生这种尴尬的事情,倒也无可厚非。
可令他心虚得难以自控的是,他总会不由自主会想起凌晨时分的那场梦。
白色纱帘被江风鼓起,那应该是个日暮,分不清是他的桌子,还是江凌的,屋内只点了一盏橘黄色的灯,光线靡靡,而江凌就这么落在灯影里,眉眼漂亮得不可思议。
他总是很少有表情,清冷得像十二月的江鱼,离群索居,鳞甲盖身。
可梦里,被灯影融化的江凌,好像变成了一条奶白色的鱼,柔软,白嫩,湿滑,从他的指缝里游过。
严朝白只觉得心脏被鱼尾轻轻挠了一下,密密麻麻钻进肌肤,脸瞬间烧了起来。
可江凌的眼神还是那么无辜。
他还带着没能褪去的婴儿肥,被他圈在桌子与腿间的狭窄空间里,抬着头,柔软的唇就这么一触即离。
严朝白有整整好几天,都不敢去看江凌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
江凌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外表虽看着温实,可也不过十几岁,再沉稳,也抵不过记忆的浮力。
它像一尾鱼,溺毙着往上洄游,又被严朝白羞愤的眼神拍死在半途。
于是沉默到校园里,桂花树下,还是拍着篮球跑来的丁陈一,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严朝白的耳朵和脸,大呼小叫:“你早上是先自己偷偷打球去了吗?又迟到又脸这么红!”
严朝白瞬间冷脸,倒是江凌,不受控制的,红意爬上眼尾。
“哎?”丁陈一抱着篮球,“江凌,你怎么脸也红了?”
严朝白下意识看了一眼,身侧人当真眼尾挑了红,带着点润,湿漉漉地划过他眼底。
那瞬间,严朝白只听见脑中炸了一声,梦中的回忆像放烟花似的,噼里啪啦作响。
他脚步一顿,溜进了厕所里。
严朝白的动心起源于一场荷尔蒙,堆叠于他们十六年的漫长情谊。
那时候,他不敢说,更不能说。
老旧的厂房整日往澄碧的天熏烧黑色的浓烟,那段日子,江水越发乌臭,废弃物自上游而来,沉积在他们这。
四周的世界乌蒙,像座巨型的垃圾处理厂。
06年年底,父母终于忍不住,决定举家搬迁。
留下了严朝白一人。
这其间发生了件江凌不知道的大事。
严朝白自小家庭合睦,父母开明,从未对他红过脸。唯有决定搬家那日,严朝白摇着头,紧紧护着自己收藏已久的一摞旧书,说,“我不想搬。”
父亲以为他看这些课外书失了魂,书读得一般,天天捧着把吉他做歌手梦,现如今又因为一堆破书忤逆他们。
于是第一次动怒,歇斯底里,把这些年的温与柔尽数撕破。
从出生开始,江凌一直是别人家的小孩。
父母开货车辛劳,他和爷爷住在一起,无人看管,却依旧是个独立、上进、聪明的好孩子。
后来父母意外去世,留下老年痴呆的爷爷,那年江凌才五岁,尚且懵懂天真,如今却依然长得出挑。
家教好,成绩优秀,性格温善沉稳,浑身扒不出任何缺点。
严朝白从不在乎父母会拿他和江凌比较。
他是个乐观的人,更何况,他觉得江凌比父母说的还要好些。
不,再更好些。
所以他离不开江凌。
就如同抱着这堆破书一样,他也是个硬骨头,他要守住心里的秘密,更要守住唯一的那朵乍然盛开在心底的鱼尾花。
“你不是想考音乐学院吗?”父亲说了半天,发现人压根没在听自己讲话,只好偃旗息鼓,“市中心师资可要比这边好得多。”
“而且儿子,你不是老想着出去玩方便一点吗?”母亲也加入进来,“那边交通方便,这里如今都只剩下些不便行动的老人家了。“
严朝白是个向往新天地与自由的人,是天天嘴上嚷着要浪迹天涯的人。
他不可否认,自己有过那么一瞬动心。
就像小时候和江凌一起看《海贼王》,他会觉得航海很酷,可江凌却只想钻入幽深的海底。
他说,那是梦想的栖息地。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可在某些特定交汇处,却又相融得不可思议。
比如,倔强,认死理,爱犯轴。
这场家庭战役最终以严朝白已经适应这边教学生活告胜,父母把他留在了老房子,两人施施然去了新家。
倒不是真的放心严朝白,是江凌给他们吃了定心丸。
反正严朝白向来只听一人的话,只认一个理。
就像第一次拨动吉他琴弦。
严朝白的手指被江凌按着,一个简单的C和弦,弦音震动,江凌的指腹柔软得不可思议,那天之后,严朝白记住的第一个音频,来自江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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