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请你一定要原谅自己。”

我在电脑上敲下这一行字,松了口气。可以交稿了。

我喜欢用单一的句子作为我的书的结尾,并且很在意排版,希望这句话能出现在最后一页正中央的位置。那样,如果看到最后的读者,想要记录下此时此刻的感受的话,有足足半页纸的空间留下一句话。

就像巴太,在我的书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一样。

我从书架上把那本包了书皮的《阿勒泰》拿下来。过了这么多年,书皮已经很旧了,它就像我的圣经一样,被我放在桌前书架最方便拿的位置,挨着它的,是我的古兰经 - 那本黑色皮革的青岛笔记本,笔记本已经被我早早写满了。遗憾的是,自那以后我去青岛,再也没能买到一模一样的笔记本。

我拉开窗帘,草原6月的阳光照进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是2024 年的古尔邦节了。小时候只是懵懂知道,哈萨克族计算古尔邦节的历法,每一年只有355天,当时的我很羡慕,觉得哈萨克同学每一年比汉人孩子少上十天学,就又可以过年了。

初识巴太的那一年,还记得古尔邦节在春节后不久,很冷。过了二十多年,古尔邦节也挪了200多天,今年的古尔邦节,已经是在炎热的6月了。

时间过得飞快啊!

世界改变了很多,这片牧场也是。它变化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我时常沉思,如果二十年前的我们做了不同的选择,世界是会尊重我们的选择,还是会无视我们所有的义无反顾?是否无论我们做了什么,世界都会像一个庞大的机器一样默不作声地运作着,最终把我们强行推向既定的命运轨道,依然变成今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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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力坦阿嘎!”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在屋外喊着。

苏力坦来了?我赶紧跑出去。

“文秀,巴太爸爸给你拿了吃的,但是他好像要找你,他说什么我也听不懂呀。”妈妈一边对苏力坦堆着笑,一边给我使眼色。

一袋子干奶酪放在柜台上,是孩子们稀罕的磨嘴的零食。

“亲戚给的,给你吃。”苏力坦告诉我。

“苏力坦大叔,我都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巴太说,从小他几乎没有吃过什么零食。怎么自从我和巴太谈恋爱了之后,他们家给苏力坦送零食的亲戚就多了起来?

苏力坦看看我,背着手走出门外。我赶紧跟出去。

苏力坦在门外站定,问我:“巴太去乌鲁木齐干什么了?”

“啊?他去乌鲁木齐做什么,没告诉您吗?”

“他说和他的朋友去的。他不是天天给你打电话吗?”苏力坦问我。

这,我不知道该怎么答了。突然感到妈妈在屋里张望,我灵机一动,换成普通话解释起来:“他和他的朋友察合去乌鲁木齐解救小马踏浪了。踏浪您知道吗?就是他原来在青岛的训练场养过的,后来他的朋友察合养的马。踏浪嘛去国外比赛受伤了,它的主人要给它安乐死,巴太和察合想阻止这件事,想把它带回牧场。”

我满脸真诚地看着苏力坦。

我说得这么快,就算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干部村主任那样好的普通话,都得愣上半天消化一下。苏力坦应该是没有听懂,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不再理我,转身走掉。

“秀儿啊!”奶奶呼唤我。

“哎!”我福至心灵,跑进屋把干奶酪给奶奶拿过去。

“妈妈,你说,巴太为什么不肯要我的钱?”我给奶奶剥瓜子。

“哎。”妈妈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查钱一边说:“巴太和苏力坦一样,他们很固执的!”

“我觉得我对巴太的工作一点都不了解。”我也叹了口气,“察合就对蔓蔓没有保留,什么都告诉她。可巴太呢,有大事的时候,他就躲着,总是想自己处理。”

妈妈瞥了我一眼:“所以人家结婚了呀!而你还在谈着患得患失的恋爱。”

“妈妈!”

“好啦。”妈妈把钱收好,又语重心长地劝我:“你现在也知道了嘛,巴太很不容易的。过去这三年,你就算写字不赚钱,家里也能养着你,不愁你吃喝,更何况你还当了作家了,书都出版了。可他呢,他那么孝顺,看到他爸爸卖了家里一半财产,能不难受嘛。这三年他可是一直都在努力工作还债,一点都不敢放松的。你看他那个样子,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一样的,他会让你替他负担嘛。”

“可是万一,踏浪的主人要很多钱才肯让他们把马牵走,他又凑不出那么多钱,要怎么办呢?”我问妈妈。

妈妈在我脑门拍了一下:“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呢,就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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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你今天吃什么了?”巴太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温柔,我的心都软了一下。

我转了个身,好叫妈妈和奶奶不能轻易打量我的表情,才小声回:“就还是那些,包子,羊肉。”

“还有蘑菇吗?”巴太问。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对,还有木耳。”

我想起白天来的苏力坦,又赶紧补充一句:“还有你爸爸拿来的干奶酪。”

“哦。”巴太在电话里说,“爸爸问你什么了吗?”

“他问我你去乌鲁木齐干什么了。还说你每天给我打电话。”

巴太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我问:“巴太,你一切都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听到巴太的声音:“文秀,我好呢。”

“那,踏浪呢?你和察合,跟踏浪的主人谈好了吗?”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件事。可是当我开口的那一瞬间,不知怎么的,我就后悔了。我觉得或许我不该问。

“文秀。”巴太说。

“嗯?”

“踏浪已经被安乐死了。”

有那么几分钟,我觉得我一定是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会呢?蔓蔓不是说,要花很多钱买的吗?马主人怎么可能放着钱不赚,却把踏浪安乐死呢?

“文秀。踏浪的腿已经断了。它是赛马,它要一直动,停不下来,可是腿断了,它继续活着太痛苦了。”

“巴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开始埋怨自己,怎么没有在他的身边呢。

“巴太。你回来吧,回家吧。”我说。

我听到电话那头的巴太吸了一口气,对我说:“文秀。你说,我需要一些时间的时候,就告诉你。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可以吗?”

我点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真佩服自己若无其事的本事,因为我声音平静得很,对巴太说:“好的,巴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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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着托肯去接娜迪拉放学。县城去往乌鲁木齐的火车是三点,朝戈坚持要我在家吃了饭再走。

“小婶婶,你和叔叔什么时候结婚呢?” 叶尔达那问我。

托肯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下:“什么婶婶!文秀还要你叔叔嘛,什么婶婶的!”

“等你好好把作业都写完的时候我再考虑吧。” 我看着叶尔达那说。

“那你还是不要和叔叔结婚了。”

我点点头说:“也可以考虑。”

托肯赶紧打断我说:“巴太这个人嘛其实乖得很呢,你不要理他,就让他去干活。让他干活嘛,他就好了。”又迅速看了我一眼。

朝戈给我倒上一杯马奶酒:“来,我们文秀是个厉害的作家,被请去北京了呢。文秀,你在北京,也找一个作家男朋友,什么巴太,不要他。”

托肯狠狠瞪了朝戈一眼:“那不行的!文秀还喜欢巴太的,巴太也喜欢文秀的。等他们好好见面了嘛,见面了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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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乌鲁木齐的时候,已经是我离开阿勒泰的三天后了。

其实也是恰好在去北京的路上路过,如果不是蔓蔓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在这里陪着察合的话,我是没有勇气来的。

蔓蔓和察合接到我的时候,告诉我巴太昨天启程去青岛了。

“我们给你家里打了电话,你的妈妈说你在去北京的路上了。”蔓蔓略感抱歉地说,好像觉得,怂恿我过来给巴太一个惊喜,结果巴太却走了,完全是她的责任。

察合和蔓蔓陪着我吃了饭。

“赛马嘛,跟牧马不一样的。容易骨折的,骨折了嘛躺不下来,痛苦的。其实我和巴太知道的时候,心里就差不多有数了,但巴太在马场的时候,给马治病,接生,都做过。巴太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察合仍然是用不好筷子。我把注意力都放在看他努力用筷子,又放弃了筷子,拿起勺子,忘了说话。

“要不要察合帮你给青岛的训练场打个电话,给巴太留个信?”蔓蔓问我。

“不用。”我连头都摇得云淡风轻,察合拿起了勺子,他和我都松了一口气。“蔓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到乌鲁木齐第二天,察合给我打电话,我就过来了。”蔓蔓说,“他说他心里难过,要我来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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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认真真洗了手,把电水壶上的水烧开了两遍。上次来北京的时候,还是胳膊刚刚解开绑带和支板,我来找工作。我灰溜溜地回去的时候,没有想过仅仅隔了三年,我被北京的编辑老师请过来参加一个活动,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有独立卫生间,有电热水壶的宾馆。

这个城市,刚刚从去年的一场瘟疫中恢复,连我都迅速养成了好好洗手的习惯。

北京比青岛大多了。走在北京的街头,我的心是雀跃的,但同时也是惶恐的,我不适应看到那么多人同时在等红绿灯,也不适应走过一个路口要几乎十五分钟的时间。

渺小的我怀揣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允许自己被推到更多人面前。大家看我的表情是探究的,好奇的,充满期待的,我却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文秀,你是不是心里隐隐期待,巴太会来找你?”刘老师问我。

说刘老师是带我入行的恩人都不为过。他也来到了北京,要见证我被更多业内的老师认识的这一刻。他说他为我感到骄傲。我从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样子,他从我身上,却轻易看出了我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忧伤,并且毫不费力地让我把一切和盘托出。

“我很心疼他。他才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经历了那么多,我希望他能原谅自己。”我拨弄着眼前的咖啡杯。刘老师请我喝咖啡,第一口我就喜欢上了,苦苦的滋味,不放糖,也不放奶,让人上瘾。

刘老师轻轻笑了:“文秀,可你也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啊!你也经历了那么多,谁来心疼你呢?”

再坚持一下,本文不是为了专门虐文秀的

请相信文秀是强大的,请相信他们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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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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