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声来得突兀，叫房内两人都始料未及。
苑棠与宿无忧近乎同时朝角落看去，却见角落里不知何时已然摆了个红木高背的椅子。
银发倾斜的少女就那么平静地端坐于其上，雪肤白衣，圣洁得好像就不该存在于尘世纷扰的青楼之中。
她一手搭在了桌上，颇有意味地敲了两下木头桌面，那凡间不曾见的金眸紧紧盯着面前的二人。
半晌，银发少女才轻声道：“二公子，许久不见。”
“上一次见你，你还跟在颜前辈屁股后面要糖吃呢。”
“......”
房间内温度好像陡然间降了下来。
死寂之中，苑棠满面疑惑地转头看着宿无忧，似不太确定地问：“宿公子，您和这位.......姑娘，认识？”
但，但厢房房门不是已然反锁上了吗？
她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宿无忧死死盯住姬衔羽的银发金眸，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起来，一时间竟发不出声音来。
他周身好似一下子便紧绷起来，却还记得下意识往前几步，挡到了苑棠面前。
那双原本正常的棕色眼瞳逐渐变化颜色，瞳孔伸长缩细，成了标准的黄绿色竖瞳，恍似山林中的野兽。
“是你......”
妖族轩辕坟一支的兽血沸腾，来自九尾红狐的血脉威压笼罩满屋，带着不言而喻的威胁意味。
见状，姬衔羽掀眼皮望着呲牙的小狐狸，不慌不忙将茶杯推得离自己远了些。
霎那间，神域帝族的力量宛如泰山压顶般急剧而来，当头将整栋风月楼碾压吞噬，那点妖族血脉一遇此力宛如寒冰遭遇烈火，转瞬便被那磅礴到极点的巨力粉碎湮灭。
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好像这方领域内时间流速都变缓慢许多，整个空间都巨震半下。
只听得咔擦一声，姬衔羽手边碧玉杯裂开一道缝隙，茶水顺玉杯缝隙丝缕渗出，又不可避免地冻结成霜。
宿无忧倒吸一口冷气，脸色骤然苍白下来，五脏六腑一阵反噬的闷痛。
好在对方远比他有分寸得多，那滔天神威仅仅存在了两三秒，便偃旗息鼓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他得以有了喘息的空间。
“我亲临此地，且不曾让朱红洗碧旁听，已经给你很大的面子了，二公子，”姬衔羽语气很和善，“你族长辈见了我也须俯首，可莫要在此丢了轩辕坟的脸面。”
她每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话，都能让宿无忧的脸色更苍白几分。
刚刚所有的警惕与怀疑被那滔天神力证实，妖族二公子虽然涉世不深，但不蠢。
他用尾巴尖都能猜出他面前的少女是谁。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涉世未深的妖狐二公子强装镇定，脸上神情却是遮掩不住的慌乱，“你不是应该在白玉京吗......”
姬衔羽叹了口气，指尖又敲击了桌面几下。
“问得好，何尝是我想来此？若非你在锦州胡闹得太狠，颜前辈也不会亲自修书一封送与神域。”
说着，她侧过头看向宿无忧身后的苑棠，语气略柔和了些：“苑姑娘，百闻不如一见，你的舞的确不错。”
话题突然被引到了花魁身上，后者先是一怔，旋即受宠若惊地冲姬衔羽行礼：“姑......姑娘谬赞了，苑棠也只是一位舞姬，担不起如此美誉......”
“如何担不起呢？”
姬衔羽姿态依然端正平稳，嘴角轻微地一扯，似流露出几分似真非真的笑意：“苑姑娘这些天没少照顾我这个脑袋缺根弦的堂弟，着实辛苦，担得起的。”
“......”宿无忧一下子就急了，“你这人怎么乱攀关系......谁是你堂弟啊！”
姬衔羽轻飘飘地看他一眼，没回应宿无忧，反而伸手再度敲了敲桌面。
“苑姑娘，”她温和地说，“劳烦您出去一趟，我的侍女会在门外照料您。我跟二公子，有点家事要商谈。”
人家家属来找，苑棠自己又是风月楼的舞姬，实在不好在此旁听。
显然，她也自知这一点，闻言赶紧连声应好，整理衣袖便走向门口。
房间门一关，此间厢房内，到底就剩了姬衔羽与宿无忧二人。
宿无忧失了苑棠作陪，一时间孤兵奋战，更没安全感了。
他强装镇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咬牙怒道：“谁跟你有家事！！那些人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就是想把苑棠姑娘引开除掉，再名正言顺把我掳回白玉京吗！！”
毕竟，姬衔羽这些年如何以铁血手腕整治神域，如何凶名在外，四海八荒都有目共睹。
而面对宿无忧小孩子般的警惕，姬衔羽只是掀起眼皮近乎是讥讽地瞧他半眼，慢悠悠说：“二公子倒是机敏，就是这警惕心，总是用在不该用的时候。如若我真想害她，她连你这间屋子都进不得。”
“更何况，我还没二公子那般不知轻重。”
宿无忧气得脸都涨红了。
偏偏他嘴笨还说不清楚什么脏话，你你你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孩子气地往椅子上一坐，双手紧紧地抱臂，大声宣告道：“我不会配合你，更不会跟你回神域的！！”
姬衔羽心平气和：“我来这里，也不是同你商量的，二公子。”
小公子闻言气急，从椅子上跳下来怒气冲冲地瞪着姬衔羽，头顶的狐狸耳朵气得都藏不住，砰得一下冒了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轩辕坟那群长老早就跟颜前辈约好了，要把我送到神域去跟你成亲，是不是！”宿无忧义愤填膺，“早就听说白玉京帝女同妖族有过婚约，就因为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堂兄扶疏死了，妖族才会要让我顶替他的位置，去侍奉你！”
“你们都想让我顶替他，都想让我变成下一个他，你们都做梦！！”
“我！我是真心喜欢苑姑娘！我不会受你们摆布的！”
姬衔羽轻微扯了扯嘴角，打断了他的话：“是谁跟你说，让你顶替扶疏的位置的？”
这个名字从神族帝女口中吐出来的那一刻，宿无忧猛然一愣。
剩下那些反抗的话堵在他喉咙里，像是硌楞楞的鱼骨刺，死活吐不出来。
“你如今已然八百岁了，”银发的帝女眼神太平静，声音也淡淡，“扶疏八百岁那年，渡九天雷劫洗筋伐髓，担任掌管三界审罚的上神。你现在在干什么？”
“花天酒地，为凡间的花魁一掷千金，还筹谋着把她带回妖族私奔，是吧？”
“你知道妖族为何要把你送到我身边吗？你知道帝婿的位子代表什么吗？我若真想择婿，三界六道四海八荒众多美人，哪个不是上赶着跪在黄金帝座之下，又哪个不比你温柔小意，乖巧听话？”
大概是太久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又大概是因为宿无忧跟小时候的她太像了，姬衔羽难得地多了几分耐心，起身走到红狐狸的面前，眼神带了些近乎怜悯的意味。
“宿无忧，轩辕坟的确把你娇宠得太厉害了，”她淡淡道，“有些事情，你早就应该学会的。”
“......”
房间内一片死寂，宿无忧嘴唇颤抖几下，仓皇间下意识地往旁边退避，不敢与姬衔羽对视。
他反反复复深呼吸了几次，这才倔强地仰起脸：“总而言之，我不可能——”
“砰！！！”
打断他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就是刺耳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这一声响来得突兀，把宿无忧接下来的话完完整整地盖了过去，甚至惊得他狐狸耳朵都往后靠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回头朝着窗子外看，忽然听见姬衔羽喊了一声：“别动！”
帝女的声音好似忽然之间变得极为严厉，小狐狸动作一顿，竟然真就没敢动弹。
姬衔羽难得起身几步走到了窗前，抬眸往窗下看去，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窗下人群喧哗声似乎骤然间越来越大，宿无忧实在是好奇，硬着头皮走到了姬衔羽身边。见她没出声阻止，便也探头往下看去——
却见楼下那棵巨大的红棠树下，竟满眼都是流淌的鲜红血液。
血泊里躺着一具尸体，已然断手断脚，尚存的皮肉连着断裂的骨骼，使其呈现出一副软绵绵的诡异姿态。那尸体上尚裹着熟悉的布料，四分五裂的头颅上悬着金银的首饰，有不少已然散落在鲜血之中，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竟与今日台上那老鸨如出一辙。
变故来得太突然，旁边有不少散步的客人小厮惊恐叫喊、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远远地还传来“快报官”的哭喊声。
这一闹，不少楼里的客人与姑娘也闻声跑了出来，人群一时间闹哄哄地围拢成圈，却谁也不敢靠近这死相诡异的尸体。
妖族五感敏锐。楼阁之上，宿无忧一眼就看见，那老鸨尸体的脖颈上，竟插着一支眼熟的牛角尖齿梳。
尖齿梳上还镶嵌着红玛瑙，半个梳子都没入了老鸨的脖颈之中，看着当真是触目惊心。
最关键的是。
那只牛角尖齿梳，是苑棠的东西。
宿无忧脑子本来就不太好使，一时被这血淋淋的场面打击得没反应过来。
“这......”他六神无主似地低头看了看尸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姬衔羽蹙起秀气的眉来，脸色越发难看。
啊啊啊啊大家先别着急骂小狐狸这孩子现在还小！！说话不过脑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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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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