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衔羽原本以为,那人会趁她陷入梦境之时,把隔壁的宿无忧带走。
但她想错了。
姬衔羽把熟睡的小红鸟揣进衣袖里,二话没说就闯入了宿无忧的房间。意外的是,她一眼就看见好端端瘫软在床榻上、此时睡得正香甜的红狐狸。
宿无忧也不知在做什么好梦,睡得连耳朵尾巴都藏不住,毛茸茸地耷拉在被褥上。
时不时还抖一下,看着手感怪好。
不过姬衔羽现在没有心情欣赏毛茸茸睡着时的情态。
帝女很平静地大步走了过去,两巴掌把宿无忧给扇醒了。
她这两巴掌用了点力气,宿无忧被拍醒的时候甚至眼神茫然失焦了一段时间,下意识捂着脸坐起来无辜地看着姬衔羽,半晌才迷迷糊糊地问:“天不是还黑着......叫我做什么?”
姬衔羽站在黑暗里居高临下望着他,宿无忧总感觉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可怕的、遗憾的意味。
半晌,帝女才慢慢开口:“我还以为,她把你给带走了。”
宿无忧:“啊?谁?”
“苑棠。”
宿无忧闻言更莫名其妙了,翻身下来,边披衣服边茫然地回头看她:“苑棠姑娘不是失踪了吗?要带走我干什么?而且......”
姬衔羽连话都懒得解释。
她直接几步走到紧掩的窗户前,哗啦一下子撩开了遮蔽外景的绸帘。
霎那间,红光自外面喧嚣的街道上渲染而来,落到了漆黑的房间内。
此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外边的街却好像比白日里还要热闹一万倍,宿无忧甚至听得见说笑打闹声,在寂静夜里传得太远太响,响得他脊背都发毛。
小狐狸冲到窗前去看。
只见下方的街道,不知何时已然尽数是缓缓涌动的人流。各色百姓拖家带口连同孩子老人,一并朝着东街巷进发,好似血管中流淌着的暗色杂质,只是仔细看去,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着麻木的欢喜。
麻木得就好像闹剧里的木偶,满街都在笑,满街都在交谈,却无端给人一种极阴冷的诡异感。
再抬眼,却见街道两旁的红棠花树成列盛放着,那艳丽得灼目的花朵上,不知何时被人悬挂了红绸与灯笼。满眼的鲜红灯火压过了黑夜静默的漆黑,放眼望去,不只这一条街道如此。
整个锦州城,竟都被笼罩在茫茫红光中,好似被血纱笼住的鸟笼。
喧嚣的众人脚步不停歇,宿无忧甚至看见了好几个熟面孔,有的是市集小摊的老板,还有的是风月楼前一阵子的常客。
小狐狸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直窜到后脑勺,忍不住张口去喊他们。
他的喊声在红光中响得清晰分明,可那些人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依旧低着头机械性地笑着,笑容喜庆,眼睛却好几分钟不眨一次。
更可怕的是,他们说话的速度,乃至走路的姿势,都是一样的。
整条街,上百人,别无二致。
“别喊了,”姬衔羽走过来,把他拉到了一旁,语气还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平静,“他们都沉浸在幻梦里,听不见的。”
宿无忧眼底带了更无措的茫然,他顺着姬衔羽的力道后退几步,还不知该说些什么之时,忽然听见对方轻声道:“下楼吧,去东街巷。”
“现在下楼?!”
小狐狸一听就被吓得炸了毛:“外边都这样了,咱们现在下去不是送死吗!万一他们群起而攻之......”
“他们不会攻击我们的。”
姬衔羽叹了口气,看向宿无忧的眼神里又带上了无奈,那种对后辈的无奈:“本质上他们只是梦游中被操纵的木偶,存在的意义是见证和引领。是她想让我们过去。”
“是......苑棠,想让我们过去?”
“嗯,”姬衔羽神情依旧淡淡的,语气无悲也无喜,“应当是想让我们,看见什么吧。”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宿无忧被她撂在原地,低头瞅了瞅那乌泱泱的人群,一咬牙,还是小跑着追上了姬衔羽的脚步。
小狐狸不傻,在这种情况下,姬衔羽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可不想也变成那麻木的人偶模样。
*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脚才刚迈出客栈门槛,宿无忧就嗅到了空气中那股强烈的红棠花香味。
这花香远比房间内点着的熏香更浓郁,刚闻没几口,他就感觉脑子晕晕乎乎的,好像喝醉了酒。
吓得小狐狸赶紧跟紧了姬衔羽的步伐。
神域帝女抬着璨金色眸子一言不发,却好似完全不受这股花香影响似的,神色淡定地顺着人流向前走。她雪白衣上有微弱的金色光芒流转,似能驱散那些奇异的香雾。
宿无忧越是靠近,越是感觉自己头脑清明,最后恨不得八爪鱼似地挂在姬衔羽身上。
帝女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嫌弃神情,却到底没把他推开。
顺着人流一路前行,越是靠近东街巷,那股异香就越是浓郁。宿无忧亦步亦趋,不敢离姬衔羽太远。
城中数不尽的人从东西南北各个路口涌过来,带着同样欣喜的笑容,同样古怪的步伐,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行。两人被淹没在人潮之中,乍一看倒是毫不起眼。
“这数量,”宿无忧环顾四周,咋舌道,“怕不是全城的人,都聚到这里了吧。”
“有可能。”
姬衔羽眉目间带着冷厉情绪,连带金眸似也锋利许多。宿无忧直觉她此刻心情并不好。
“魔族中许多术法,可以靠献祭进行......如若苑棠利用全城人数万条生命献祭给大荒,怕是又要祭出上古级别的大魔......”
“必须在她有所动作之前,打断她的幻境。”
宿无忧耳朵微微一动:“又?”
难道说,之前这些魔族就曾献祭出上古大魔?
姬衔羽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也全无要回答他的意思。
两人顺着人流慢慢向前走,没过一会儿,就走到了东街巷的巷口。宿无忧抬头一看,却见整个街巷都满满当当塞满了人,有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商小贩,有把守官府的官兵,有其他青楼里的歌姬舞姬,亦有那些名门望族的纨绔公子哥。
这么多人尽数挤在小小的巷子里,人头攒动间几乎连呼吸都困难,可活动的空间不足哪怕半米。不少人迫不得已只能堵在巷口后边,可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在往东街巷的方向行进。
这条喧嚣的、人声鼎沸的街道两旁,不知何时早已挂上了许多条鲜艳昂贵的红绫。
宿无忧平日里看这些装饰觉得鲜明热闹,此时再看,却只觉得这些红绫好似被鲜血染红的上吊绳,令人打心眼里泛出恐惧感。
放眼朝四周一望,乌泱泱竟全是人头,纵是他也不禁感觉有些窒息。
东街巷路中间依旧是那条穿城而过的小河,河面波光粼粼间倒映着岸边赤红色明艳的红绫灯火,好似连水面都被铺上了鲜红颜色,远远看去甚至让人难以分辨。
站在这河旁边,姬衔羽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就在这里站着罢,莫要再往前了。”她回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宿无忧说。
“?”
宿无忧一听就立马竖起耳朵,显然是着急了:“我怎么能放你自己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又是一个姑娘家家,再怎么也不能......”
“姑娘家家。”
姬衔羽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宿无忧被她这一眼看得愣住,却听她慢慢悠悠地说道:“你若再往前,怕是就要被另一个姑娘家搞死了。”
小狐狸不明所以,却见帝女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给他看前面的景色。
越过无数黑压压的人头,越过无数红绸与棠花的掩映,越过那些弥漫缭绕的香雾与黑夜的光,宿无忧看见那风月楼门前熟悉的木桥,静默地立于人群欢腾之中。
木桥上包裹悬挂了最鲜艳最灼目的绸缎,在香雾夜风与人们的目光中悠然摇摆着,好似无数双招摇的手,诱惑无知的猎物落入罗网之中。
再抬头看,只见那木桥之上,生着一棵极粗极大的花树。
花树生在木桥上本就诡异,更诡异的是,它竟生长得比周遭街旁的建筑,乃至风月楼还要高大。
那遮天蔽日的树冠上锥着无数娇艳的棠花,风吹落时好似下起一场火红的花雨,一触及水面便溶解得干干净净。与周遭人群的混沌茫然不同,这棵树散发着浓郁的、甜腻的气息。
姬衔羽对这股气息并不陌生。
这是魔族自身携带的气息。
见宿无忧呆愣在原地,姬衔羽最后看了他一眼,旋即迈步走入了河流之中。
她落足之处,脚下有白金色冰霜般的结晶飞速蔓延,周遭气温似陡然间掉落至冰点。冰霜封存住那荡漾的赤红的水面,反射出比月光还清冷还冰凉的微芒,连半点尘埃都沾染不得。
这色泽浅淡的冰雪,与眼前赤红灼目、乃至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银发的帝女独自踏行于簌簌结冰的河流之上,河两侧是拥挤喧闹好似蚂蚁窝般的人群。
一瞬间,河上与岸边好似分割成了两个世界,连风都变得清凉许多。
宿无忧是个不会水的狐狸,站在岸上干着急,死活下不去。
他刚硬着头皮想往下蹦,后边又呼啦一下子涌上了一堆人,把他挤得七扭八歪嗷嗷直叫,身前身后一下子都被人给挡上了。
小狐狸急得直蹦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姬衔羽落足踏着白金冰霜,平静地走到了那棵巨大的花树之下。
花雨翩然,红绸摆动。
姬衔羽像是叹了口气,平静地看着那棵繁茂花树:“苑棠,何至于此呢?”
“何至于此呢?”
男主……男主应该马上就出场了吧……(侧目)
扶疏哥现在还被锁着呢过几章就逃狱了不着急不着急……
男主现在挺疯狗的……从温柔竹马变成疯狗力……(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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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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