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域东方。
禁地。
神族的禁地建立在十万群山至深处的深渊之内。
那里没有光,没有生命,甚至没有半点风或影子,却对所有身怀罪孽的生灵有着极强的压制。三界之中穷凶极恶、却又无法泯灭的存在会被封存于此,在绝对的寂静中慢慢疯癫,最后丧失所有力量,化为乌有。
因此,这里又被诸神称为死亡之地。
禁地里封存着一座漆黑高塔,塔身沉郁,顶端直指九重天之上。
高塔终日寂静,却没有神明胆敢靠近此处。把守高塔与禁地的是那些最精锐的金甲神将。这些级别极高的神傀不需要休息与进食,甚至拥有自主思考能力。
它们会杀死每一个贸然闯入此地的存在。
纵然是那些上神古神,没有得到帝族的准许,也无法正面进入禁地高塔。
这座高塔的来历没人会提及,可所有人都知道,高塔是千年前出现在神族禁地之内的。
就在扶疏上神与魔君刑天同归于尽之后。
有人说这里关押的正是奄奄一息的魔君刑天。有人说这里封存着刑天的上古魔器,一旦放出就会祸乱三界。还有人说,这里的高塔关押着魔君刑天的手下们,它们都在等待着魔族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真相泯灭入尘烟之中不见踪迹,最后的知悉者闭口不言。
直到龙吼声震怒而起,整个神域为之颤抖的那一日。
铺天盖地的吼叫声蔓延至神域每个角落。漆黑高塔内无数道粗大铁链叮叮咣咣共鸣似地震颤,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空前绝后的地震,乃至那镌刻入高塔深处的法阵都受其波及。
随即,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
三百六十五道铁索连环之中,正中央穿透囚徒左臂的那条巨大铁链,于震响里赫然崩断了。
粗重金属自高空之中跌落,狠狠落在地上时激起烟尘滚滚。
法阵有霎那间被削弱近半威力,囚徒左臂那被铁链坠落而扯出的巨大撕裂伤中,流淌出滚滚黑血,深可见骨。
被那无数道重重幻影的铁索高悬穿透于半空中的人影,昏睡近千年宛如彻底死亡般的人影。
忽然极缓慢地动了动。
黑暗与虚无之间,囚徒漆黑长发垂至小腿,浑身**间不难窥见其流畅优美的肌肉曲线,以及那苍白到不似活物的肌肤。
他从锁骨直至脚髁皆被那巨大铁索狠狠穿透骨血,砸入对面的石壁之上,此时唯有左手连同臂膀漆黑鲜血淋漓,却得以活动。
或许是龙吼声惊醒了他,又或者是千年来熟悉的剧痛刺激了他的神经。
囚徒修长的左手微微一颤,旋即兀然间抬起了头。
那长长垂下的漆黑长发之中,赫然间露出一双血色氤氲、宛若发狂失控野兽般的竖瞳来。
似是刚刚惊醒,竖瞳内细长瞳孔尚且缩着,好像进入了什么应激反应。
那双本该很好看的、眼尾上挑的美丽眸子里,此刻竟看不出半点清明神智,尽是阴冷混沌的杀意。
囚徒张开血色全无的薄唇吸气,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残缺见骨的左臂霎那间有湿黏可怖的黑色触肢扭曲挤压着,自鲜血淋漓的伤处争先恐后探出,颜色变换形态扭转,眨眼间便扭曲成一条崭新的、完好无损的手臂。
囚徒将修长苍白的指尖死命按在了额头,尖利指甲甚至刺破了他额际皮肤,丝缕黑血顺着高挺鼻梁,滑落在囚徒的唇间,鲜明得好似妆容。
那处额间,依稀可见昔日朱砂色符文。
“吵......”
嘶哑到听不清话语的声音在高塔之内回荡碰撞,男人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警告他人。
“别再吵了......”
婚约的契文刹那间被触发,冰凉的白金色光芒自他掌心流淌而出,仿佛起了某种玄妙而不可言说的镇定作用。那霜雪般冰寒的神力宛若清泉汩汩流淌过魔气肆虐的身躯,囚徒闷哼半声,混沌眼瞳微微垂下,其中似汹涌起滚烫欲念来。
他伸舌似野兽般珍惜舔舐过掌心流淌的白金色光芒,旋即微微歪头。
“......不在神界?”
“为什么......会在......人间?”
*
后来,据姬衔羽解释,她把宿无忧困在战局外,是为了保护他。
“这不能怪我,还不是你太弱了,”姬衔羽特别坦然地摊手,目光平淡,“先不说会不会被花雨捅出几百个洞,光是在我身边站着,你都有可能变成冻干狐狸,我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
“还是说,你觉得苑棠会对你手下留情?”
酒馆包厢内扯着帘幕,桌上的招牌菜泥炉烧鸡飘香。
楼下街市熙熙攘攘,好似一切都恢复了正轨。
唯独最后清醒的人,才知道这座城在昨夜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自昨夜过后,宿无忧闷闷不乐了许久,难得地话少了些,只跟着姬衔羽满城跑上跑下收拾残局。
说来倒是凄惨,两个魔族搅出来的满城风雨,末了竟然要他们亲自动手平复。
苑棠被带走后,满城红棠花好似都损了根基,纷纷委顿了下去,再不似往日艳丽灿烂。
那匹匹悬于梁上的红绸,色泽也黯淡了许多,宛若经历一夜风吹雨打后褪了色。
姬衔羽与宿无忧在某间青楼楼下,找到了知府的尸体。他摔得支离破碎,满地血糊糊得认不清手脚骨头,唯有狰狞的脸上似还带着一抹诡异的笑。
她让宿无忧把知府的尸体,带到袁府的废墟去,在那棵枯萎的红棠树面前烧了。
这一烧就烧了半天。
宿无忧扛着尸体惴惴不安,蹲在火堆旁念念叨叨了半天,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待他哼哧哼哧爬回客栈时,天光已然快亮了。
姬衔羽就站在客栈的窗前,等着看东方那一抹鱼肚白的日出。
她抹去了所有人的记忆,绝大多数人只会以为,自己曾做了个悠远而诡异的梦。
市井的喧嚣会掩埋昔日的幻象,大家的生活还是会继续下去。
“风月楼垮了,老鸨和知府都死了,但锦州城的罪恶并没有彻底清除啊!”
得知姬衔羽对此事的处理方法后,宿无忧狐狸耳朵都颤了起来,蹦跳着反驳道:“万一下一个知府又重蹈前知府的老路了怎么办?万一那些青楼有样学样也开始买卖交易妇女儿童怎么办?事情根本没有解决啊!”
“锦州城罪孽的根源不在这里,自然解决不了。”
姬衔羽连眼皮都没抬,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各城知府向来都是京城派遣而来,若昏君不除,乱世不安,罪孽就消不了。”
“纵然你我摧毁所有青楼,删改所有百姓的记忆,又能如何呢?”
宿无忧看向银发帝女的目光欲言又止,在原地踌躇半天,到底没说出口。
半晌,他走至她身边,却听她轻飘飘一句:“辛苦了,去歇息片刻吧。”
“今日中午,带你去吃好吃的。”
*
小狐狸没想到,姬衔羽竟然真的带他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楼。
还点了招牌的泥炉烧鸡。
宿无忧有理由怀疑姬衔羽想借香喷喷的烧鸡堵他的嘴,从一开始迈进酒馆,就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但他还是失败了。
因为,因为烧鸡太香了。
姬衔羽口味偏清淡,小狐狸跟着姬衔羽这几天顿顿吃养生餐,可怜一只肉食毛茸茸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如今乍一闻到油滋滋香喷喷的肉香,宿无忧吃得眼含泪光,感动得无以复加。
烧鸡眨眼间就要被小狐狸扫荡一空,姬衔羽在旁边慢悠悠喝茶,见状不得不让朱红再度去点两只。
说起来,朱红也刚从幻梦中苏醒,完完整整地错过了昨夜那一场突袭。
红衣小侍女向来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旁听宿无忧添油加醋讲述完帝女的英勇事迹后,懊悔得捶胸顿足,愤恨自己为什么不在现场观摩帝女的威武身姿。
朱红一直懊悔到大中午,她最喜欢的百花糕也只炫了三盘,足以证明其心不在焉。
姬衔羽对此没什么评价,只是怜悯地看着痛心疾首的朱红,转头吩咐点心铺老板把观音茶糕打包几份,准备给留守神界的洗碧带回去。
——而今,趁着朱红下楼去买烧鸡的时刻,宿无忧的嘴总算是闲了下来。
眼看着铁观音的茶水氤氲白雾,姬衔羽淡淡垂着眼眸,果不其然听见小狐狸踌躇半天,这才问:“昨夜......你为什么放过了他们?”
他这半句问得迟疑,姬衔羽似扬起嘴角微笑一下,旋即不紧不慢放下茶杯。
“你觉得是为什么?”
宿无忧艰难开动脑筋思索片刻,狠狠吐出一道浊气,自暴自弃似地摇头:“我没你聪明,又无你这般心思缜密,能于蛛丝马迹中分析真相。”
“我只是觉得,以你之脾性,不会忌惮他们的。”
姬衔羽扬起眉,调侃般地嗤了一声,懒声道:“不过见我半周,就这般信任我了?在风月楼初遇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怒斥我无情无义。”
小狐狸想起半周前,同苑棠共入厢房交谈的那个夜,耳朵心虚般地动了动。
他低着头,听见银发的帝女淡淡地道:“那个绿眸的魔族,似我的故人。”
宿无忧闪电般地抬头,错愕间望着姬衔羽那白皙清丽的脸庞,却发现她并未在看他,而是在看杯中茶水那层层荡漾而起的波纹。
越过无穷无尽的黑夜与幻梦,越过无数千年岁月风霜尘烟。
那声小殿下,也曾如此这般,被前辈们以宠溺又无奈的语气,落到年幼的帝女肩膀上。
男主终于出场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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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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