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姬衔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见到过颜相逢了。
自从千年前神域变动,她亲自见证前辈接连赴死之后,颜相逢同司命便退出了统领三界的神职之位。
最后一次同两人见面,是在她父君的身陨大典上。
说是大典,其实也不过就是场告别的仪式。
神域的帝君死在帝后化身的建木之下,尸骨化为天地间的飞尘星屑,最后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那时,扶疏刚“死”一百年。
姬衔羽在典礼上最后一次看见了颜相逢与司命。一红一白两道影子,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哀泣的人群之外,沉寂得像是旧日的幻影。
至此,万年前把酒言欢征伐四方的古神,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姬衔羽第一次看见司命前辈带面纱,露出来的那双眉目依旧温柔平静。
只是,似乎苍老了很多很多。
司命刚同观雪客聊完天,看见小帝女跑过来,却一改常态地后退几步,下意识掩了掩面。
倒是妖神微微笑了一下,俯身捏了捏姬衔羽的脸,容貌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妩媚,一双眸子里像盛着烈酒同胡琴琵琶的歌谣,被篝火燃得噼啪作响。
“以后啊,得靠你自己往前走了,小衔羽。”
“......”
红黑色天幕好似随时都会崩塌倾颓而下。
姬衔羽身后,厚重石门缓慢合拢,隔绝了这一方世界同现实最后的链接。
明亮的狐火灯光有所感应般,顺着她前路石阶一路向上亮起,好似在欢迎她前赴一场盛会。
一千年来,除了偶尔的书信往来,姬衔羽同妖神再无其他联系。
如今将要见到阔别千年的故人前辈,说她心中不紧张,那是假的。
银发的帝女定了定心神,迈步走向了那座宫殿的大门。殿宇内隐隐传来歌舞的喧哗声,随着姬衔羽的靠近,那些喧嚣之音越来越响亮,仿佛这座宫殿内此刻正在举办一场宴会。
台阶走至尽头,帝女听见砰然一声,大门赫然敞开。
数不清的繁华歌舞与笑闹声蜂拥而出,繁盛的宴会浮现在姬衔羽眼前。
胡琴与琵琶的音调在红黑色天幕之上狂乱地挥舞,许多披着红衣的侍者与美人一股烟似地自门内飘然而来,嬉戏着挽住白衣帝女的臂弯,好似万千金铃齐作,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殿下......”
“小殿下怎么在门口站着,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玩?”
“来嘛,来嘛,一起来吧。”
野蛮的旺盛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姬衔羽被欢腾的美人群们携卷入了大殿。
殿内宴会好热闹,酒香四溢间杯盘交错,看不清面孔的客人们互相谈笑,似乎无人因为姬衔羽的入场而惊异。殿厅之上那赤红狐火化为灯盏形状,尽情倾泻下滚烫的光华。
金饰铃铛叮叮咚咚地响,无数纤细的柔美的身影穿梭于宴席与佳肴之中,有的手捧精致杯盏酒壶,有的柔声细语地哄下客人吃一颗娇嫩毕罗。
姬衔羽也曾在凡间见过风月楼那般纸醉金迷之地,也曾赴过神域的宴席。
可她已经许久未见过,见过如此热闹喧嚣,如此野性的赤红的宴会,热闹得远非四海八荒任何一场狂欢所能比。
与无数美人笑闹簇拥之中,她抬起头,看清宴会大厅正中坐着一道妩媚的身影。
妖神颜相逢细长凤眸上挑,眼尾镌绘着赤红好似火焰的符文,一直蔓延至额角。
她原身为赤目黑狐,一颦一笑都带着极致的诱惑与野性,赤黑色衣领镶着柔顺皮毛遮挡饱满胸口。此刻,妖神正举着杯盏同身边各色美人言笑晏晏,眼波流转。
她身边有男性也有女性,无一不姿态美丽神情依赖,好似妖神座下最幸福的宠儿。
听见开门声,那些宠姬与娈童侧目而来,同颜相逢一并看向宴会正中。
在这一场野性与狂乱的欢宴中,姬衔羽一袭素色羽衣,好似落进欢腾宴席间的雪鸟,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帝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上首的妖神。
她身旁还有许多柔美的美人环绕四周,无数双手有意无意触摸她的肌肤与脸颊。帝女扯了扯嘴角,姿态有下意识的、微乎其微的僵硬。
她似尴尬地侧开身子,避开那些人的触碰。
姬衔羽规规矩矩地推了推手:“颜前辈。”
其实两人都知道,以帝女现在的身份,已不需要同妖神行礼。
这一礼,只因为颜相逢是姬衔羽敬重的故人与前辈。
在那各色小美人的簇拥之下,颜相逢放下杯盏,眉眼里依旧是姬衔羽熟悉的轻佻和调侃。
“小衔羽?你都长这么大了......有多少年没见了?嗯?”
胡琴与琵琶乐声癫狂欢快声声,妖神脚下替她捏腿的美少年抬起头,轻声细语道:“已经一千年了,阁下。”
美少年,乃至周遭那些美人,都生着与妖神如出一辙的竖瞳。
“一千年了啊......”
颜相逢哈哈大笑,笑声在华美殿厅里荡过来荡过去,震得连乐声都压不住:“没想到,这场宴会竟然已经开一千年了。”
“无定尊陨落,陇春上神殉情,帝后化为建木,帝君身陨崩离,司命隐没雾海,丹朱失踪。”
妖神大抵是有些醉了,醺醺然地扒拉手指头挨个数,笑得胸脯剧烈起伏:“一千年了。”
姬衔羽没说话。
死者无忧无虑。
活到最后的人,是被过去诅咒的人。
颜相逢笑得够了,伏在华美的软榻上歇息,醉眼迷离,红唇似雾。
帝女这才轻轻推开身边咯咯咯笑着不知哀乐的美人们,走上首位,把颜相逢手中的酒壶拿走了。
“颜前辈,”姬衔羽淡淡地说,“你醉了。”
颜相逢懒懒地看着她,没说话。
倒是旁边环着颜相逢手臂的小美人嘻嘻笑着,望着姬衔羽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
“小殿下,”她声音娇软,好奇地问,“你左手怎么缠着绷带啊?”
“小殿下你知道吗,神域帝宫顶的金龙又吼啦!古魔刑天又要醒啦!”
“金龙上一次吼叫还是千年前呢!它吼叫完,陇春上神就同无定尊死在了战场上,扶疏就被那个东西‘杀死’啦!”
姬衔羽淡淡地望着她,没先说话,只是慢慢解开了自己左手掌心缠着的绷带。
绷带底下,是颜色如血般鲜艳的婚约契。
不,不是颜色如血。
帝女掌心镌刻婚约契的位置,此刻开裂了触目惊心的伤痕。血红的颜色从婚约契内丝丝缕缕地流淌出来,伴随着白金色的神力一并流失。
“扶疏醒了。”
姬衔羽静静地触碰掌心那道伤痕,语气无波无澜:“高塔封印还未完全失效,我借婚约契并神力镇压他周身魔息,尚且还能再撑一周。一周后,我亲临禁地就是。”
“......龙吼二次,紊乱再临。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他。”
“颜前辈,我打算把宿无忧送到神域边境,送到荒城。”
姬衔羽话音未落,整个殿厅内陡然间鸦雀无声。
乐声,觥筹交错声,笑声闹声打趣声行酒令声,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满堂宴席时间凝滞般静止在原地,无论是穿梭四处的侍女,抑或是推杯换盏的客人,纷纷停下了手头的所有动作,扭头看向了上首妖神面前立着的银发帝女。
这一幕,实在是有点诡异。
上百人同时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每一双眼睛里都带着与妖神如出一辙的颜色,就好像这方世界里除了姬衔羽以外的所有生灵,都只是被造出来的木偶而已。
颜相逢抬起眼,同姬衔羽对视,嘴角似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膝下,另一个娇俏的少年倚靠在红绸的软垫上,嗔怪似地道:“小帝女,你如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跟姬涟那家伙一样,又严厉又无趣......你们帝族都这样吗?”
姬涟是昔日帝君的名号。
姬衔羽耸耸肩,坐到了颜相逢旁边,端起酒壶来给自己倒了杯酒。
刚刚那个娇软的少年嘻嘻一笑,闪电般抽过手来,把那杯酒抢走了。
“我喝喝就得了,你个娃娃,喝什么酒,”少年蹭回了刚刚倚靠的位置,冲她眨了眨眼,“本该请你喝茶的,只可惜我这洞府......现在除了好酒,可就只剩下朽木一截啦。”
姬衔羽无奈似地垂下了手,却并不恼,只是蹙眉看向了颜相逢:“颜前辈,我已经成年了。”
“你才三千岁,还年轻着呢?”
颜前辈眉眼里荡漾着笑意,轻飘飘地道:“怎么样?宿无忧那孩子,可让你好找吧?”
“找是好找,把他带回神域,可有些麻烦。”
姬衔羽淡淡斜睨不靠谱的妖神前辈,又环顾她膝下那些或侍奉或打闹的美人们:“现在想来,应该是颜前辈早就知道宿无忧在锦州城的所作所为,才亲自写信让我去吧?”
“我又不是司命那家伙,可没这么料事如神。”
颜前辈微微眯起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涂着蔻丹的指甲轻敲酒杯:“不过,我的确知道那孩子身边有魔族环伺,处境算不上多安稳。”
“既有群魔环伺,为何不告知轩辕坟,把那小狐狸带回来?”
姬衔羽垂着眼帘,端详自己越裂越大的伤痕,有意无意道:“宿无忧是轩辕坟王族最后的子嗣了,如若再出什么事,轩辕坟者千年来的基业,怕是要保不住。”
“是啊,我知道。”
颜前辈悠长地叹了口气:“可是啊,小殿下,人总是要长大的嘛。”
“乱世迫在眉睫,轩辕坟隐居深山,当年又曾与魔族近距离接触过,知悉千年前的秘辛。一旦开战,魔族必会先拿轩辕坟开刀,欲灭其口而后快。”
“如若纷扰再度降临,轩辕坟必须有人能扛起大梁,统领轩辕坟一支乃至整个妖族。”
“整个妖族的赌注,”妖神眯起眼睛来,看着姬衔羽笑,“可都押在宿无忧身上呢。”
见面,见面,都可以见面……!
马上,应该很快就见面了……大概还有不到十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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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妖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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