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怖。
太可怖了。
这是姬衔羽看清高塔内景象后,心中腾升出来的第一感觉。
旁逸斜出的粗大铁链密密麻麻悬挂在半空中,有的上铸有末端锋利锈迹斑斑的铁钩,有的滴滴答答还往下淌着新鲜的黑血。那黑血落在地上血红繁复的古老封印法阵之中,蠕动着要爬出幼小的触手,又被残存的法阵之力炙烤殆尽。
周遭石壁粗糙,且显然经历过非人般外力的破坏,早已变得残缺不全。那本该坚硬无比的石块上还残存着动物暴力抓挠啃咬的痕迹,铁链断裂崩坏的痕迹.......甚至还有大面积干涸深褐色的喷溅状血迹。
姬衔羽还没往前走几步,就注意到了地面上崩落的铁链遗骸。
显然,在漫长的千年岁月之中,这些曾牢靠的特制巨链也经不住大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暴力破坏,有些已经彻底报废。生锈的铁链足有一人腰那么粗,支离破碎的金属条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抓痕,足以看出囚徒的破坏力之惊人。
这般触目惊心的景象,比起囚室来,倒更像是关押发狂猛兽的牢房。
姬衔羽蹙着眉打量着周遭,掌心婚约契灼烫到了叫人难以忽视的程度。
也就是在此时,她脊背一凉,只感觉头顶陡然投来了一道阴郁骇人的视线。
那视线炽热得好似地狱中才会燃起的火焰,带着野兽般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浓重邪念,死死盯住她不放。假如视线能对人产生实质性的伤害,那姬衔羽毫不怀疑,这道视线足以把她剥皮剔骨削成千千万万份,再贪婪地吞食入肚永远地私藏起来。
纵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帝女,在察觉到这份欲.望之时,也不禁心中一阵恶寒。
顺着这道视线的来处,她抬头看向高塔半空。
果不其然,在她正前方的半空中,正是那被吊在重重粗大铁链中心的囚徒。
昔日雪白长发早已被魔息染得漆黑如墨,千年来拖曳至脚髁处,好似被墨汁染透的瀑布。
无数条铁链贯穿他流畅而极富侵略性的身体,刺破他如今苍白如纸的皮肤,滚滚黑血流淌而下,又被无数攒动在血肉里的黑色触手修补填平,就这么交替在受伤与愈合的轮回之中,永远得不到痛楚的解脱。
可大魔本人,就好似完全感觉不到这绝望的轮回。
漆黑凌乱发丝之下,那双昔日温柔可亲的蓝眸早已染上了狰狞可怖如鬼怪的血红颜色。
竖瞳锋锐,眼白漆黑,眼尾妖艳诡谲的赤红延伸至鬓角,衬得那张俊美的脸更添几分陌生。
不仅昭示着他此时的身份,更昭示着他此时的种族。
姬衔羽面前的这位囚徒,早已不是千年前连被封入禁地时,都要温声安慰她的上神哥哥了。
如今的他是只狰狞邪佞、屠杀成性的大魔,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甚至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痛苦与绝望只是催化魔族越发强大的助力,周遭的环境越是恶劣,他就越是强大。
漆黑魔息汹涌翻滚着舔舐粗糙石壁,几乎凝结成具有智慧的实质。魔息之中铁链不安地晃动碰撞,发出叮叮咣咣的声响,好似下一秒就要砸在地上支离破碎。
姬衔羽眉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份无措与怆然,与她素日中淡然平静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就好像,就好像那一刻,她又变回了深渊旁歇斯底里哭喊的小姑娘。
无助的、绝望的、会为了他人而痛哭的小帝女。
“扶疏。”
她压低了声音,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她声音里的颤抖。
可帝女殿下忘记了,这里是禁地高塔,除了她与扶疏外再无其他活物。
越过铁索互相撞击的噪音,五感敏锐的大魔轻易捕捉到了银发帝女声音里,那份强装镇定的颤动。
他垂下血红的眼,透过无数重叠的铁链与狰狞幻象,看见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朝他努力地、勇敢地抬起了手,好似要去接住他伤口里滚滚流淌而下的黑色血液。
一千年之后,已经长大了的帝女,终于再度站在了他的本体面前。
那袭雪白到不染纤尘的影子,恍如千年前梧桐宫后山的幼童那般,不由分说地撞进了混沌的黑暗里。
甚至只需要眼尾的微红,就足以胜过千万令他沉沦的痛苦与崩溃,唤起扶疏曾生为神族的理智。
“你是要哭了吗,好心肝?”
沙哑到好似声带损坏的声音,在这方昏暗血.腥的空间中回荡许久,大魔的血红竖瞳神经质般缩拢着,语气里透着强压下去的情.欲与蠢蠢欲动。
“在这里?要哭给我看吗?”
“......”
姬衔羽把眼尾一抹微弱的红往上擦去,冷冷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啊啊......可怜又可爱的小雪鸟,又在逞强了。
扶疏不说话,太滚烫的眼神上下流淌过姬衔羽周身每一处角落,仿佛她裸露在外的半寸雪白肌肤,都能燃起干枯荒原上燎原的野火——那是欣赏的、对待艺术品般赞美的目光。
彼时的帝女已然有了身为帝族的姿态与自觉,多么美丽强悍的、璀璨可口的灵魂,在他眼前煜煜生辉着。
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还有什么抵得过自己亲手栽种的玫瑰,千年来终于盛放出冰霜般的优美呢?
当然......如果这朵玫瑰的周围,没有那些让人作呕的窃贼......他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好心肝,我的好心肝。”
昏暗之中,她听见扶疏低沉的、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含混浓重的笑意。
“千年未见,你身边的渣滓,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轻轻地嘶声笑,鼻翼动了动,好似在嗅闻空气中来自外界的气息:“好多外来者......好难闻的味道......有魔族的,也有神族的......这么多杂味,不适合你。”
......狗鼻子吗,这么灵。
姬衔羽并不着急搭话,只是边在心底腹诽着,边俯下身去检查当年布下的封印法阵现状。
果不其然吗,封印法阵效用已遭大幅度削弱,形同薄纸一般,些微用力便可挣脱。
若非扶疏而今尚且保持几分清明,可能早就酿下大祸。
“封印百年前便已被魔息损毁,为了压制本性,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好似看出帝女此刻的心中所想,扶疏眯着眼睛欣赏她蹙眉的模样,轻飘飘地笑着道:“我这般听话,不好好奖励我一下吗,小殿下?”
“禁地折磨你至此,”姬衔羽侧开脸不同他对视,只低着眸,出声问,“缘何不逃离此处?”
“因为我在等你接我出去啊~”
说到这里,扶疏好似忽然来了精神,笑眯眯地伸出鲜血淋漓的、解除束缚的那只手,仿佛隔空抚摸着姬衔羽垂至腰间的银白长发。
“司命昔日曾与我说过,千年之后,你会来接我出去。无论如何,我总要等到你。”
“你忘了?我们说好的,我还要回去陪你看梧桐。”
只是司掌命运之神的一道预言,值得让他吞食千年的烈焰绝望与苦果吗?
只是一个孩童的约定,值得在此处受万锁贯身之苦,直至浑身鲜血崩离再愈合的如今吗?
“不值得。”
姬衔羽淡淡的目光好似无悲无喜,却只敢落到地面上:“不值得。”
“不值得?”
血淋淋地悬在空中的囚徒歪着头,用目光第无数次描摹少女长大后的眉眼:“可小羽,既然不值得,你又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
“你明明需要我,对不对?”
“你需要我的。”
那是个肯定句,末尾轻飘飘的语气却好似一柄重剑,死死碾在了血肉凝聚的心脏上。
姬衔羽呼吸骤然一滞,喉咙上下滚动几下,只感觉声带好似也被数千年的风霜灌得沙哑,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帝女,你经历过前朝古神的陨落,你看过神族浩劫时魔族的危亡。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你知道。”
“你知道,灾祸马上就要来临了。神域与人间的繁荣奢靡,轩辕坟的傲慢与隐世不出,都将在宿命的风暴中碾压成碎屑。如履薄冰的平静一旦被击破,情况马上就会直转而下。”
“刽子手的钢刀,不久就要落到三界六道每个生灵的脖颈上。”
扶疏摊开掌心,数不清的漆黑触手顺那些细碎伤口蔓延而出,借那重重铁链为立足之处,蜿蜒着靠近了地面上雪白纤细的帝女,好似黑暗中无数怪物潜藏角落,窥探着暗夜里轻捷的灵鹿。
随着那些触手越来越多,姬衔羽分明看见,扶疏半条臂膀,都化成了扭曲蠕动的漆黑触手。
再然后,是他的身躯,他的臂膀。
漆黑涌动的触手越汇聚越多,好似暗夜中不歇的汪洋,终于得以跨越千年的绝望与沉寂,涌向彼岸的光。
男人含笑的、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汪洋里,姬衔羽环顾四周,神情却依旧不变。
“你需要的,不是忠心耿耿的仆从,不是善于执政的权臣,不是依附权力的下位者。”
“你花了千年时间,把帝族的威严与公正镌刻在三界六道四海八荒每寸角落,众神畏惧你的权威与铁血手段,帝族的位置无可撼动。”
“我的小殿下,需要的,是趁手的‘刀’。”
姬衔羽抬起眸子,看清刚刚还悬挂于重重铁索之上的魔物,已然全部化成了翻涌的黑色触手。
那粘腻的海洋般的磅礴触手们蜂拥着,挤压着蔓延满整个囚室高塔之内,却始终没有靠近她周身几米之内,好似在恐惧,又好似在迟疑。
扶疏的声音仿佛从那些触手中传来,又仿佛围绕在她周身。近在咫尺,远在千里,无处不在。
“所以,你来找我了,不是吗?”
“你需要我......你需要利用我的力量,我的身份,我的存在。”
“你需要我,做你最锋利的、永不背叛的、只藏匿在黑夜里的‘刀’。”
好……下一章再腻腻歪歪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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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好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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