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心思如潮般翻涌的不仅是姬衔羽。
还有程异。
再给他八个脑袋他都想不到，国师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自小，程异就对这位国师充满敬畏与恐惧。
传言中他是太祖皇帝身旁的挚友，守护着每代君主与江山，寿数已近千年。
程异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能活那么多年，程异只知道，每次靠近国师时，他总会感觉脊椎一阵发寒。
隐隐约约中，他似乎猜得到，住在观星阁里的东西已经不是人了。
更让他不解的是，既然太祖皇帝嘱咐国师永葆江山百姓太平，为何国师反而要助纣为虐，帮助他爹这个昏君炼制不死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程异不相信，当朝国师没有自己的私心。
因此，每次可能遇到国师的场合，他不是称病不去，就是早早撤下尽量远离。
......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今日。
太奇怪了，国师不是每逢十五才会出阁替父皇医治吗？这个月怎么提前这么多？
他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还得忍着不动声色。
只露出一张笑脸，恭敬道：“许久不见父皇，父皇近日来可好？”
“好。”
榻前，那位圣上撩开帘子前倾身体，好似是想仔细看看这个经常被他忽略的嫡长子。
也就是在这一刻，姬衔羽看见了这位人间至尊的脸。
肥胖的，虚弱的。看起来跟那些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普通人，没有半分差别。
他满眼尽是红血丝，精神状态很差，好似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看见，圣上那双眼睛仔细地眯起，看向程异的眼神并非父亲对孩子的慈爱，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打量感。
如果硬要描述，那眼神就像一个正在逛菜市场的人，在挑拣合适的蔬菜。
“听说，你昨日，带了个姑娘回东宫？”
皇帝说话语速很慢，字字都清晰，开门见山地直接发问。
语气倒是不轻不重，似等待对方的回答。
“是，昨日儿臣去城郊佛寺为父皇祈福，恰好遇到了个外地来的姑娘。我见那姑娘人生地不熟，一时恻隐便带她回东宫暂住几日。”程异依旧跪在地上没起来，语气毕恭毕敬，撒起谎来倒是滴水不漏。
“原来如此。”
圣上抬了抬胳膊，无力又懒散地嗯了一声。
他声音里气力亏虚缓慢，动作也迟钝，一个中年人却愣是衬出几分年老之感，身体状况差得让人意外。
这是人族阳气枯竭的典型症状。
姬衔羽抬眼冷冷扫了半眼，便更确定朝廷之内存在大荒来的妖魔。
若无妖魔作祟，这皇帝纵是再荒淫无度，也不可能短短十年便折损了自己数十年寿数。
“算起来，你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些日子，朕会帮你留心，看如今京城内，有无同你门当户对的女子，”皇帝勉力咳嗽了几声，扬起声音唤道，“贰侍臣！”
床榻身后的阴影里，便缓缓走出一位面孔阴柔似毒蛇的男子来。
这男子出现得无声无息，自身存在感极低。若非主动从阴影里走出来，程异压根就不会发现内殿里竟还站着这么一个人。
见程异身子往后一仰，看过来的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受惊的光芒，那贰侍臣反而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他走到光明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太子殿下的脸，旋即又看向了太子身后沉默侍候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简单的侍从服饰，垂头不语，分明是极平常的普通人。
可不知为何，贰侍臣总觉得她的存在，在这纸醉金迷的内殿之中，有些突兀。
......
或许，是错觉罢。
贰重新调整表情，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太子殿下，”他轻声细语道，“过些时日，我便承圣上旨意，派人将合适女眷的画像送入东宫。”
“陛下近些时日圣体不爽，恐是宫内众人随意出入带了病气。直至十五之前，皇城内外无论是谁，都不允随意离开宫中，殿下记得近日注意。”
他语气诚恳恭敬，身后的皇帝懒洋洋地靠着软垫，不发一言。
很显然，贰侍臣口中的话，便是皇帝的意思。
程异脸色微变，扯着嘴角咬着牙，只得勉强笑着应道：“这是自然，多谢贰侍臣提醒。”
就连他都听得出来，这根本不叫什么严加管理。
这就是明晃晃的软禁。
太子殿下听见自己的心跳陡然加速，砰砰砰跳得他呼吸都有些不顺，下意识求助般地侧脸，看了眼姬衔羽。
白衣的侍女神情淡淡，眼神平静落到贰侍臣的身上，好似在思忖，又好似在打量。
几乎在贰出现的那一刻，姬衔羽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纵然是她，都没能在贰出现之前，感知到他的存在。
就好像，就好像他完全地、彻底地隐藏在了暗影之中，笑着窥探殿中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种阴翳的、森然的窥探意味，让姬衔羽很不舒服。
潜意识告诉她，这个人同她之前打过交道的那些外来者，极为相似。
这些外来者，好像从来不把这个世界里的人当作有自主意识的活物。
他们傲慢又戏谑，自认为是此界的拯救者与统治者，将所有生灵都看作游戏中的npc，看作是完成任务的踏板与助力。既然是无关角色，死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只是一场任务和游戏，这个世界的终局是崩毁还是新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戏谑的、旁观的、看热闹的眼神。
对，就是贰侍臣眼底这种令人恼火的愉快神情，高高在上到骄傲的目光，简直让她作呕。
银发的帝女不声不响，淡淡低下了眼眸。
她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专注倾听贰身上是否有“系统”的提示音。
“......”
意外的是，姬衔羽什么都没有听见。
贰的身上没有传来系统的声音，甚至，连系统或者说魔种的波动都没有。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类。
又或者，他是个没有系统的......外来者？
外来者不可能没有系统，这是那日荒城牢房里的120号信誓旦旦告诉他的。
系统是外来者在这个世界里的唯一“金手指”，跟外来者的灵魂锁定在一起。除非系统主动脱离，又或者宿主死亡，不然外来者此生都无法摆脱系统的监视。
就连剥离程异身上的系统分身，也需要扶疏借用主系统的力量才能完成。
姬衔羽心中思潮翻涌，不经意间抬头，忽然发现一旁静静坐着的国师还在看自己。
那双枯松般的眼睛中不辨喜怒，却异常专注。
毫无血色的唇淡淡抿成一线，指尖下意识拨弄着那串红绳，铜珠便在苍白手腕上晃动。
......这倒是稀奇。
皇帝身旁这两位，一个国师，一个近臣，瞧着竟都不是纯然正经的东西。
姬衔羽垂眸不语，内殿中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半晌，那皇帝倦怠似地摆了摆手，像打发小猫小狗似地道：“罢了，今日就是瞧瞧你过得如何。若没有别的事情，就回你的东宫去吧。”
“朕乏了。”
日日吸这加了催.情.药的龙涎香，你不乏谁乏。
程异暗自在心底腹诽，膝盖跪得生疼还不能揉，站起来时差点眼冒金星栽在地面上。
还是姬衔羽及时向前一步，伸手稳住了他的身子，程异才不至于御前失仪。
不过，饱受惊吓的太子殿下也不管这般许多了。
程异打着哈哈说儿臣告退，转身带着姬衔羽就想朝后门开溜。
然而，两人还没迈到门槛旁，忽然又听殿上传来那老皇帝慢吞吞地一声：“异儿，你这侍女这般年轻，还是副生面孔，从前没见过啊。”
程异：“！？”
程异心中牵起不祥的预感，咬着后槽牙转过身来，又朝着殿上深深一拜。
“回父皇的话，这是我......半年前新买回来的侍女，名唤阿白。”
“阿白，这般简洁的名字，也算顺口。”
皇帝上上下下打量着姬衔羽，眼里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光：“瞧这般水葱似的样貌，竟不输后宫内的各色妃子......我看她也别有一番亲切呢。”
姬衔羽不卑不亢立在那里，垂着头好似羞涩，半句话都没说。
也就是这种沉默的态度，更让老皇帝色心大起，饶有兴致。
见剧情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程异吓得瞳孔地震，看看姬衔羽又看看那色令智昏的老皇帝，嘴唇颤抖几下，勉强笑道：“阿白才十五六岁，这般年轻，又毛手毛脚的，常在东宫内闯祸......”
“小孩子嘛，年少时手脚不利落，都是常事。”
那老皇帝仔仔细细地欣赏着白衣侍女低头怯懦小心的模样，终于吐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不如就把这孩子留到内殿里，让内殿的姑姑教导她规矩，怎么样啊？”
“......”
怎么样？怎么样你个大头鬼啊！
你后宫那么多莺莺燕燕还嫌不够吗？
这狠角色你都敢色心大起？你不想活命我还想活命呢！
程异眼角狠狠抽搐一下。
他嘴唇血色尽失，强掩激烈心跳，为难道：“这......”
“这......”
艰难地……艰难地……好艰难地走剧情……
什么时候能写到……**……
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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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贰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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