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了白玉京后,父君照常来陪姬衔羽下棋玩闹一会儿。
可那一日,小帝女隐约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
她装作专心思考棋局的模样,偷偷抬起眼来去看父君,总觉得他面上泛着些寻常不见的疲倦。
那疲倦被他掩盖得极好,仿佛只是由于处理了太多公务。
父君......很累吗?
小帝女眨了眨眼,心底忽然腾升起些许愧疚来,下棋也乱了阵脚,稀里糊涂乱走一气。
见她眼神飘忽心神不宁,帝君反而先笑了起来。
“怎么?有心事?”
姬涟笑着落下一子。纵观棋盘之上,小帝女执的白子被逼退一旁,败局已定。
姬衔羽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见此情景不由得慌神,撒娇起了小性子。
“父君!!”她从软垫上蹦起,耍赖道,“我不要跟你玩了!”
“本就棋艺欠佳,心神再一乱,更是赢不得了。这些话,观先生也告诉过你吧?”
帝君抬起眸子笑:“如今输了棋,又要耍赖怪我?嗯?”
“分明是父君欺负小孩,”姬衔羽忿忿不平,“我就是再厉害,也下不过父君吧!”
“那也未必,”姬涟眸色深深,“说不定,等你长大后,会比父君还擅长执棋。”
“不过,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小帝女耸了耸肩。此时的她听不懂父君的话,也不曾想去听懂。
她只是伏在软垫上,拨弄着那些黑白分明的棋子。
帝君似有意似无意的话落进她耳朵里,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风:“今天,你跟扶疏重明他们去了荒城?”
一提起这个,小帝女高兴了起来。
她满含兴奋地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说:“我跟扶疏哥哥他们去了射弈场!里面有好多魔物!扶疏哥还带着我在里面玩了一圈,还教我射箭......”
“这么喜欢扶疏?”姬涟含笑望着她。
姬衔羽不疑有他,眼睛亮晶晶地点点头:“扶疏哥哥、重明哥哥、观先生、贺脉哥哥......我都喜欢!当然,最喜欢的还是扶疏哥哥!他长得好看还温柔,待我最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的,小帝女忽觉脊背一寒。
就好像,就好像此刻正有人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她一样。
那道目光并无恶意,转瞬即逝,如同一瞬错觉。
小帝女摇了摇脑袋,却听见姬涟轻轻笑了一笑,温柔道:“既然如此,父君便把他们都叫回白玉京,如何。”
“以后,你不必再去荒城,也能同他们玩乐。”
“不必......再去荒城?”
荒城离白玉京好远,每次去玩都要坐整整一个时辰的飞辇。要是能把兄长们都叫回白玉京,玩闹自然是方便很多。小帝女还是孩子,哪个孩子不贪玩呢?
可,可小帝女总是感觉,父君的笑意里,好像藏着些别的东西。
一些,此时的她还看不懂的东西。
小衔羽当然不会知道。
那日父君笑眯眯同她告别后,便径直返回了帝宫正殿。
一个时辰后,帝君亲旨自白玉京中传出,带着统治者绝对的、不可抗拒的威严,传遍了整座神域。
半夕之间,年轻一辈的上神们应召,尽数从荒城返回了白玉京。
荒城内,只留下了无定与陇春两位上神统率数万神族兵士,守卫边境。
至此之后,荒城渐与繁华神域隔绝。诸神无帝君亲命,再无法随意进入荒城。
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预言中隐晦透露的未来前行,只是身处命运洪流之中的主角还不知道。
神域暗潮汹涌,流言蜚语四起,混乱初现端倪。
而未来混乱的最中心、神域帝座唯一的继承者,此刻正伏在软垫上懒懒地描摹字帖。
描摹得困倦了,小帝女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白白软软的孩童不晓人事,自然也不会知道,此刻自己的身后正漂浮着一道幻影。
一道来自恒远未来的幻影。
雪白衣衫,华美金饰。
已经长大成人的姬衔羽默然无声,静静地望着过去幻境之中的小帝女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毛笔,往字帖的纸上乱涂乱画。
——是的,姬衔羽一直都在这里。
一直都在。
虽然不知道那个名为贰的侍臣......或者攻略者究竟使用了什么力量,但她很确定,他把她带回了无穷过去长河的倒错幻影里。
一个自过往中复苏的幻境,诚实地回放着千年前神域的一切动荡,一切爱恨情仇。
而她就好像一个未来的囚徒,再度被锁进了凌迟的刑场上。
不过,姬衔羽自己也知道,她从未从过往中挣脱出来。
神域浩劫与荒城异变,硬生生将她推上了无数生灵垂涎的帝座,也将她杀死在了无尽的过往里。
死去的天真帝女,再不可能复活。
观先生说的没错,神域不需要废物的、优柔寡断的统治者。
“也罢。”
幻影状态的她无法干涉这场过去溯回的一切。
姬衔羽只得坐到了眼皮耷拉的小帝女身旁,仔细端详着自己旧日的眉眼。
她并不担心过往幻境之外的现实。早在数日之前,姬衔羽在外面已经留好了后手。
想要在三界的棋盘中赢过她,贰侍臣与国师,还是太急躁了些。
更何况,此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想到这里,长大成人的帝女微微抬起眸子来,望向了白玉京帝宫的方向。
与帝君如出一辙的璨金眸子里,闪过凝重与坚决。
......那些沉寂于旧日沉沦的往事,前辈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与背叛,还有父君未曾透露的秘密。
荒城倾颓的过去,扶疏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委。
她早就想弄清了。
*
扶疏回到白玉京的第二日,帝君就秘密召见了他。
正殿内一如既往地空荡寂静。
姬涟不喜欢那些浪费奢靡的布置,今日的殿内连熏香都没点,冰冷得像为帝族打造的囚笼。
金灿灿的、荣耀的、责任的囚笼。
不同的是,姬涟今日并未穿着华贵正式的帝君冕服,仅披了件简洁的白袍。
神族不会衰老,神域的帝君一如往日般稳重英俊。唯有眼底那近乎心力交瘁的倦色未消,能显示出他同年轻人巨大的差别。
见扶疏近乎无声地迈入正殿内,姬涟笑了笑,并未拿出朝议或巡视时的威严与压迫。
他只是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摇摇手,唤扶疏来到阶下。
扶疏湛蓝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紧张,恪守着白玉京森严礼仪,静静地立在帝座之下:“帝君。”
“我听衔羽说,昨日的射弈比赛,你又得了第一。”
姬涟不急不缓,只是抬起上位者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面前出类拔萃的年轻上神。
旋即,他微笑一下:“无定他们皆对你赞赏有加,衔羽更是黏你黏得不得了,整日给你捣乱。三界第一天才之称,放到你身上,的确合适得紧。”
扶疏眉眼一敛,连忙笑着拱了拱手,语气似怀着些无奈:“承蒙帝君与前辈们的厚爱。所谓天才之称,无非都是外面家伙瞎传,晚辈哪有那般神异?”
“况且,帝女年纪小,黏人些也是常事。我视其如同亲妹妹,宠爱还来不及,何谈捣乱一说?”
姬涟脸上笑容更深,侧着眼眸,却并未看他:“看来,你在轩辕坟,的确学到了很多他们没教你的东西。”
扶疏眼底温和无奈的笑意骤然一凉,隐约从中透出无边的晦暗来。
就好像,就好像剥开那层君子端方的皮,就能透出底下黑透了的里子。
“一开始,我其实不想让衔羽同你接触。”
姬涟望着辉煌正殿内的穹顶,语气感慨,透着上位者绝对的傲慢与平静。
“妖魔之体,身负神脉,又在轩辕坟内修习禁术,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往前走。未及千岁,便硬生生抗下九道能令上神亦灰飞烟灭的天道雷劫,飞升入白玉京,铸就神体。”
“像你这样的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我怎么放心把衔羽带到你身边?”
“这百年间,我亦在暗处观察你许久。原以为你不会甘心屈居于皇权之下......”
说到这里,神域的帝君抚摸着黄金帝座的扶手,语气有了些微的意外:“可我后来才发现,你对这个位置,竟然毫无兴趣。”
“扶疏,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不惜一切代价飞升入神域,成为了三界六道最年轻的上神,究竟是想要什么?”
帝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正殿内晃过来晃过去,落到地上时宛如珠玉,清晰又冰冷。
扶疏沉吟片刻,缓缓直起了身子,平静地看向了黄金帝座之上的君主。
他眼中那伪装得恰到好处的恭敬霎那间褪得一干二净,眉尖艳红符文衬得眼眸更漠然。
“帝后昔日曾救助我的过往,我在轩辕坟中经历过的一切,原来您都知晓。”
“轩辕坟的罪孽,乃至人间的罪孽,您都一清二楚,不是吗?”
说到这里,扶疏笑了起来。
俊美到不可思议的上神眉眼温柔,语气却极尽冰冷无情,甚至掺杂着无边的憎恶:“道貌岸然,高高在上。我厌恶轩辕坟,正如我厌恶那些虚伪到极点的神族一样。”
“依我所见,这三界六道藏污纳垢,早就该好好清洗一下了。”
“我绝不会向,任何君主效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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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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