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命难违,我怎的不能同意?”扶疏笑了笑,“再说,我真心把小殿下当妹妹看待,如此这般,也是替她铺路借力,不是吗?”
“得了扶疏,你骗得了别人,还骗得了我吗?”
重明懒散抬眸扫他那双湛蓝美丽的眼瞳,似有意似无意地嗤笑一声,把酒往嘴里灌。
“那小丫头聪慧,以后是否需要你助力也尚未可知,这且不提。单说你,以我们扶疏上神的性子,还能甘心受人摆布,向人效忠?”
“你说大荒为什么总想搞那些幺蛾子,每日都寻思着掀翻三界?”
“因为这魔啊。本就是骨子里的恶人,飞扬跋扈肆无忌惮不甘拘束,刻进血脉里的,没办法。”
古铜色皮肤的上神今日难得穿得严实了些,脖颈处还悬着亮晶晶的猫眼石饰物,在黑夜里煜煜生辉。
他狮子般的沉金色竖瞳眯起,望着黑夜里微笑沉默的扶疏:“哎,其实不瞒你说。百年前你揍我的那一次,我就看出你不是纯粹的神血了。”
扶疏倒也不慌不忙,笑眯眯地问:“何以见得?”
“那些惜命的神族哪有打架往死里打的,”重明撇了撇嘴,发出鄙夷的一声嘁,“除了那些古神外,当今神域里尽是些道貌岸然还虚伪的伪君子,连磨难都受不得,天天净想着怎么往帝宫里爬。”
“跟你一动手,我就知道。你肯定跟魔族脱不开干系。”
“那还整日跟着我到处乱跑?你这嫉恶如仇的性子,不应该拼力杀了我吗?”扶疏被挚友拆穿了身份,倒也不慌不忙,只是微笑着坐到他身边。
“杀你干什么?我嫉恨的是恶人,你是恶人吗?”重明相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扭过头去。
“要是有魔族血脉就该杀,那可得费上一番力气。异兽皆自大荒发源,当今哪只神禽凶兽没有点大荒的血脉?莫要说你我,就连帝后的亲弟弟丹朱,也是大荒孕育实打实的魔禽。”
“神族虚伪,人族自私,魔族肆意恣睢。要我说啊,这人神魔三族,本就毫无差别。”
“有差别的,是阵营罢了。”
说到这里,他又痛饮了一番烈酒,耷拉着眼皮叹了口气:“不过,这些话也只能你我说说了。若是被无定尊那死板的老前辈听见,估计又要横眉叱责我不知天高地厚。”
闻言,扶疏微微一笑。
他旋即抬起头,望向了白玉京之上漆黑苍穹悬着的皎洁明月。
“说的也是,”他轻微地扯起嘴角,笑了笑,“神,人,魔,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着,扶疏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杯来眯起眼睛,像是敬了苍穹的明月。
他将烈酒一饮而尽,听见重明在旁边小声嘟囔:“贺脉这家伙最近又不见人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们都知道,贺脉这人性子腼腆温吞,行踪却诡异。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找不到人。
扶疏弯起眉眼并未说话,只是垂下漂亮的眸子思考着什么。重明咕嘟咕嘟灌了自己几口酒,望着姣好的月光,忽然感叹了一句:“不过论起来,这场婚事里,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小帝女了吧。”
“那小丫头,不知道喜欢你多久了。”
“高兴与否,都轮不到她来选择。”
扶疏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莫测,抬眼笑着望向醉醺醺的重明:“观雪客也跟你说过吧?这场决策里,最重要的从不是她的意见。”
“权势与命运的漩涡里,她这个尊贵的帝女,也是被白玉京囚困的金丝雀罢了。”
*
扶疏晋升帝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四海八荒。
当中最震惊的,当属轩辕坟的那堆人。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当初受人欺辱的、引人鄙夷的孽障,竟能成长为如此出色的存在。
甚至得到了白玉京帝君的青睐,一跃成为帝女未来尊贵的夫婿,享无上荣光。
说轩辕坟不后悔不慌张,那是假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扶疏连着收到了轩辕坟送来的贺礼。
那群见风使舵的长老们不愧是人精,在贺礼中还表达了谄媚与对过往的歉意。扶疏笑了笑,将那些贺礼原封不动又退了回去,顺带将信喂了梧桐宫后山的兽群。
彼时他正陪着姬衔羽喂养神兽幼崽,小帝女就拄着下巴好奇地看着他,半晌才问:“扶疏哥,你给它们喂的是什么?”
“喂的是狼心狗肺,无足轻重。”扶疏轻飘飘地笑起来,笑得很好看。
小帝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拄着下巴继续看他,不说话。
现在的小衔羽还不太能理解,未婚夫,或者说未来帝婿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隐隐约约地知晓,自己未来的命运跟扶疏绑定在了一起,很密切。
可能......以后就能常常见到扶疏哥了吧。
小帝女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如此想着。
日子在一天一天平静地过,观先生还是会把她按在梧桐宫里教书,扶疏哥还是忙忙碌碌于政事。重明还是每天得空就跑出去遛弯,贺脉哥则神神秘秘的,总是会失踪一段时间。
只是她的上神前辈们,好像越来越沉寂,越来越避世不出。
越来越,淡出了她的视野。
小衔羽还记得以往,颜相逢会经常来帝宫找她母后玩,陇春会带上新配出来的美容膏,三人谈笑风生之余还不忘记吐槽一下臭男人们。
无定尊凶凶的、但会敞开荒城训练场射弈场的大门供兄长们玩乐。司命还会做精巧的木制玩具送给她,美其名曰锻炼动手能力。父君倒是一如既往地认真负责,可小衔羽总觉得他脸上的愁容越发深沉。
还有她的阿舅丹朱,虽然总是在下界不见人影,可偶尔会派小鸟飞禽送来些新奇玩意儿给她玩。
偶尔是小花小草,偶尔是毛茸茸的小动物,不一而足。
再后来,不知何时开始......荒城成了诸神谈之色变的禁地,司命神殿深居雾海之内,变得越来越沉默郁然。
轩辕坟情势越发紊乱,颜相逢前辈下界镇压轩辕坟,鲜少归来。神域的帝君身体更似逐渐虚弱,时不时总会咳嗽两声。
倒是丹朱阿舅还保持着热情和活力,时常给母后写信讲述见闻。
母后展信时不□□露出几分笑意,轻抚着她的脑袋笑,说等以后闲下来,让阿舅带着她下界玩。
彼时的衔羽已然懂事,笑着点头称是。
那时的她,正正八百岁。
是神族成年的年纪。
彼时的姬衔羽眉眼虽显青涩,却已透出了未来统治者的自信与骄傲。
她出落得好似雾海里盛开的雪玫瑰,容貌清丽绝艳,尤其是脸庞极似帝后阿笺,时常会引来年轻才俊驻足痴痴的目光。
当然,整个四海八荒都知道,帝女的夫婿早已注定。
谁又敢跟扶疏上神争伴侣人选呢?
也正因如此,姬衔羽无意间避过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顺顺利利地举行了成年礼。
成年礼的庆典非常热闹,她的前辈与兄长们齐聚帝宫,纷纷向她送上了礼物和祝福,就连那个神出鬼没的阿舅都难得乐颠颠地出了席,还送了她一棵小树苗。
丹朱说,这棵小树苗亦是天地灵气所化,名为扶桑。
只是现在还太脆弱,压根成不了气候,干脆就送到小殿下身边当花花草草养着算了。
这话说得就很让人崩溃,堂堂灵气所化的扶桑木,跟帝后本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圣物,竟然被当成普通花花草草养着——扶桑木听了都要流眼泪。
姬衔羽嘴角抽搐,但还是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这颗烫手山芋,啊不,生辰礼物。
那一日大家聚得很齐,高高兴兴地喝酒取乐。姬衔羽同扶疏免不了还要被前辈们打趣一对璧人。
幻境之外,帝女姬衔羽身着白衣,就那么默默地坐在热闹喧嚣的宴席上,默然无语。
周遭好热闹,她那些放在心头尚且温热着的熟悉亲人们,彼时还能说说笑笑把酒言欢。
那些一并度过无边岁月的前辈们喝着喝着就开始打闹,颜相逢的狐狸尾巴乱甩,差点把满桌子菜肴全给掀了。
他们坐在煜煜生辉的过往,帝女坐在满是灰尘阴影的未来。
分明她才是从浩劫中走出的生还者,才是整个四海八荒的至高统治者。可这一刻,欢宴觥筹交错嬉戏打闹的声响却远比姬衔羽璀璨金眸中的晶莹更鲜活,更生动。
不曾相交的黑夜与白昼之中,姬衔羽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拿面前的酒壶。虚幻的掌心却轻而易举穿透了那盏银壶,好似窥探他人温暖的孤魂野鬼。
她定定地看着席中,小帝女那张满是喜悦之情的脸庞。彼时小帝女还稚气,眼里盛的是不谙世事的真诚。
如今的姬衔羽闭了闭眼,鼻尖酸楚无比。
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这时,刚刚成年的小帝女还不知道。
这一次诸神尚在、兄长前辈有说有笑的欢宴,是最后一次全员皆在的宴会。
至她成年之后之后,往事不复返,万古不成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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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成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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