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基地向外走的程序,要比进来时复杂数倍,每一层防御屏的开启都需要核对身份和调令,约莫十公里的路程,皮卡走走停停,到达最后一层屏障时,日头已经转到高空,晒得人格外懒散。
哨岗的守卫或坐或靠,挤在阴凉处谈笑,负责盖通行章的哨兵叼着根做工粗糙的烟嘴,将那叠文件翻得哗哗响。
“呦,两个a级,一个b ,还带了个向导,配置不错嘛。”
孟予从中听出一股不明显的轻蔑,缩在车上没说话。这一路,她见过不少对向导无礼的哨兵,那些言语或是动作,放在白塔核心区,是足以被判处终身监禁的程度。
可惜,规则永远只能约束愿意被它约束的人。
守卫毫不客气地将印着白塔学院字样的调令顶在头上,阳光被纸张半遮半挡,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嚣张的阴影线。
“我说你们,要不把队伍里那个c级换下来,从我们这挑个人上,这样安全得多。”
这个c级指的是谁,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路一川“嘿”一声,就要下车理论,被孟予死死拽住。
“安分点,让学长处理。”
路一川看了眼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向导小姐,火气顿消:“行,听你的。”
唯一下车的闻风脸色也不怎么好,冷淡拒绝:“我们按个人贡献分配积分,积分决定成绩,不好落下任何一位队员,就不劳各位随行了。”
他当着几名守卫的面,强硬抓住那名哨兵的手,将最后一枚通行章盖下,不等他们动手,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白塔币,叮呤呤丢在桌上。
“一点心意,请各位喝酒。”
守卫脸上的怒意还来不及凝聚,就如午间雾气般消失,囫囵挤出个笑来:
“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那我和弟兄们就不客气了,放心,等你们回来,我必定第一时间就开门。”
这话听着像是什么拿人手软的应和声,闻风却从他们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中,品出点别的意味,索性又给出一把白塔币。
这些钱,几乎够这群守卫吃香喝辣一个月。
这次守卫们的笑容终于真诚不少,领头那位重重拍了拍闻风的肩膀,咧着嘴道:
“好好好,学院出来的少爷就是阔绰。”
一句夸人的话,放在眼下这幅场景内,怎么听怎么奇怪,闻风压住火气,回到副驾驶,“砰”地一声拉上车门。
车窗外的笑声仍旧不止,那名守卫甚至贴上半开的车窗,冲孟予吹了个口哨:
“小向导,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咱们——”
不知瞧见什么,守卫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即收敛表情,退后两步,声音颤颤:
“那什么,我的意思是,祝你们任务顺利。”
防御屏在此时开启,维利塔单手转动方向盘,猛踩油门,带着队友飞驰而去。
皮卡扬起的灰尘覆了守卫满脸,他在原地无声啐骂好几句,才沉脸回到岗位,正数钱的几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随口道:
“大哥要是看他们不顺眼,回来的时候挡个一天半天的,叫那些少爷小姐尝尝被隔在白塔外的滋味。”
“那个向导,头上戴的发卡是蔷薇图样。”
“蔷薇发卡咋了?她们向导不就喜欢这些花花绿绿又不实用的东西。”
“蠢货!整个白塔,除了欧斯家族,谁敢用蔷薇做配!”
被人捏在手里上下抛动的金币忽然落在桌上,咕噜噜滚着,碾过几人七上八下的心绪,再猛地坠落在地。
“大哥,那这些钱,咱还能花吗?”
“花个鬼!你有命花吗?基地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室可没那么好说话!”
哨岗的愁云无人知晓,另一边,远去的皮卡内同样爆发了争吵。
路一川被孟予抱着胳膊,压在座椅上,嘴上却不停歇:“怎么没直接撞死他?”
维利塔将车开得更快,花豹在前面开路,挡路的碎石被它一爪拍成碎末,显然也是压了火气:
“你有没有脑子?撞死他,我们还能过关卡吗?”
路一川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心底不痛快,那群守卫里连个b级都没有,索要些过路费也就罢了,居然敢调戏向导,简直是一帮不知所谓的地头蛇。
孟予早已习惯两人的斗嘴,熟练地从包里翻出个苹果,塞到路一川嘴里,止住他喋喋不休的后话,随后去问闻风:
“他们是守卫,居然主动提出跟随队伍一起进污染区,这算是擅离职守吗?”
她一边问,一边用纸巾擦拭闻风肩上的灰尘手印,将原本心情不佳的哨兵哄得眉眼舒展,正要作答,从主驾斜插进一道解释:
“这是经常进污染区的队伍心照不宣的规矩,要么是带上一两个守卫,收获平摊,要么直接给钱。否则,若是回程时他们故意不开防御屏,多少收获都白搭。至于他们自己,反正防御屏靠能源维持,守卫也就是做个样子,少一两个不在岗也无人关心。”
这番话过于详尽,让人很想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但孟予还记挂着这人对她的嫌弃,和没听见似的,转头又去找迟叙搭话。
“原来你是b 啊,学院居然还有这个等级分区?”
不受精神攻击影响的迟叙显得腼腆,一路上都寡言少语,只是偶尔会站到另两个刺头中间,充当他们停战的沙包。
为此,孟予一度对他表现出怜爱,闻风给她摘的野花野果,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到了迟叙手里。
久而久之,这头小鹿对孟予几乎是知无不言,听她有此一问,顿时将导师的叮嘱抛之脑后,如实回答:
“我能短暂控制精神力等级到达a级,按惯例可以写做a,但导师建议我写成b ,因为这样,按照每队必有a的规则,我就能得到一个a级队友。”
孟予恍然大悟。
原来这也是个有人指点的背景咖。
和她一样。
但是——
“想法很好,但你也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吧?我们误打误撞变成一号队伍,要接最难的任务。”
迟叙露出几分不解,犹疑问道:
“……有哪里不好吗?我们有优先挑选高积分任务的权力。”
孟予:……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同样是多出一个高等级队友,有人求的是安全,有人求的是更高积分。
跟你们这群要分不要命的哨兵拼了!
眼见孟予的表情忽然从怜爱转成麻木,迟叙有些无措,没等冥思苦想出什么哄人的话,眼前人已经被路一川揽了过去。
白狼不知从哪回来,动作灵活地钻进窗户,踩着迟叙的腿借力,将自己甩进孟予怀里,嘴里还叼着朵不知名的野花。
路一川将那朵脆弱小花从白狼牙缝里扣出来,迎着孟予嫌弃的眼神,别在了她头上。
“你是不是害怕?平时不见你这么健谈,没话找话一样。没什么好怕的,我保护你。”
被当众拆穿没话找话的孟予深吸一口气:
“路二三,除了这张脸,你真的一无是处。”
什么智商、情商,约莫是全拿来换这张脸了。
“真的?我也觉得我生的不错,帅就一个字!”
饶是车内几人或多或少都熟悉了这人的自满自得,但他依旧能用一句话轻松达成全车沉默成就,大概这就是天赋,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好在冷凝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那辆半旧不新的皮卡,在维利塔的超速行驶下,终于赶在散架前,抵达了南区基地外最大的污染区——宴蛇。
日头虽盛,却不灼人,反倒给集市平添了几分热闹。
是的,集市,一个如此突兀,又如此和谐的集市。
举目望去,由木头、稻草简易搭成的小棚一个挨一个,有的甚至只用半枯的巨树勉强划定范围,摆出一些武器或药品,年纪各异的人就这么大咧咧地席地而坐,叫卖着,调笑着。
几个衣不蔽体的孩童趴在地上玩跳石游戏,听见车响,老练地剔牙翘脚。
“赌两个鹅卵石,他们肯定是白塔学院的学生。”
“你这算什么赌,那我还赌他们一定很有钱呢!”
一根潦草的桅杆斜插在沙土里,告诉来者,这里是禁区,警醒意味聊胜于无。
杆前杆后,两批人的碰面,仿佛带着无形的时代割裂感。
孟予满心震撼,跟在队友身后慢半拍地下车,视线一时不知往哪放。
她忧心自己的打量会被误解成歧视和同情,然而那群胆敢在污染区门口做生意的人却格外坦荡——丝毫不收敛看肥羊的眼神。
“那个向导!吃过蛇羹没有,哥哥请你啊!”
这一声吆喝,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集市顿时活了过来,开始向新来的客人热情介绍起来。
“学生仔们,需不需要领路人?宴蛇这地儿,我去过十几次,价格都好说。”
“进宴蛇的必备物品大全,来看看吧!”
哨兵们默契地将孟予挡在中间,这会也没闹什么现眼戏码,任由队长闻风牵着她。
孟予将外套的拉链拉至顶端,透过几人错身的缝隙悄悄观察摊贩。
无论男女老少,人人身上都有几处蛇类饰品,或是挂在脖子上的蛇牙,或是缝在衣服上的蛇皮。
那位卖蛇羹的大汉,像提面条似的,从不透明的桶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活蛇,也不做些清理,径直丢进油锅里。偶有几条被热油烫得掉出锅的蛇,都成了大汉的脚下亡魂。
孟予看得背心一紧,藏在衣袖里的丝丝也被吓到,悄无声息地回精神域去了。
除蛇之外,摊位上摆放的商品种类繁多,却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有些明显是损坏状态,也被当成商品出售。
几人由闻风领路,一路往集市深处走,那里的摊贩更为正经,至少老板们得以独享一把椅子。
但随之而来的是比前面更多、更密的蛇,无处不在,来来往往的人对此司空见惯,毫不在意自己下一步是不是踩到某条可怜的蛇,连七八岁的稚童也能随意地从衣领里掏出几条。
走到最后,孟予几乎是挂在闻风的手臂上,看他熟练地和某个摊贩老板交谈,用两打白塔带来的果酒,换到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包。
“规矩你知道的,”老板打了个哈欠,双脚搭在桌子上,继续公事公办地念着条文,“蛇毒的解药就是蛇本身;不要为它们清理鳞片;不要参加它们的宴会;不要和它们do爱。”
孟予竖起耳朵认真听着注意事项,前几句还算正常,也是她手里资料上都有的,但最后一句……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和异种做……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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