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十七

林青崖笑着站起来,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映在客栈的墙壁上缓缓逼近白鹿。她身形虽娇小,哪怕站在跪着的白鹿身前也只是高了一个头,但是她的气势却是压倒性的强势。

她轻笑着弯下腰,轻松横抱起还在抽噎的白鹿。

“小鹿,姐姐的小鹿鹿,不哭了啊。”她柔声哄白鹿,轻轻吻去白鹿眼角的泪水,柔软濡湿的唇从眼角移到眉心再到鼻尖,留下微凉的触感。

“姐姐真高兴,你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林青崖将蜷成一大团的白鹿抱得更近,用下颌抵着白鹿的头顶,想起五年前的她。

那天正值隆冬,漫天大雪纷飞,彼时她刚选上了神女的位置,仗着自己的身份,行为肆意张扬,非要湖心亭里看雪。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春服,固执地站在四面漏风的亭子里不肯离开。婆子们在旁边焦急得不得了,忙着升起炭盆,在亭子四周挂上挡风帘子,取来厚厚的狐裘大氅想要给她披上。

耳边不停传来婆子们劝她回屋的声音,她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趴在亭子的围栏上,面无表情地望着雾蒙蒙的天。看雪花从灰色的天空轻轻缓缓地洒下,再融入湖水中消失不见,天地间只余白茫茫一片。

她盯着湖面想,跳下去,被冰冷的湖水吞噬,在雪白中死去,化为雪白的一部分,是否就能洗去所有痛苦与罪恶?

透过那无边的萧瑟,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跟在她第二讨厌的人身后,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白鹿。

小姑娘绷着一张小脸亦步亦趋地跟着高大男人,努力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但还是偶尔流露出一丝紧张。小姑娘眼睛又大又圆,瞳孔是不同于汉人的金棕色。脑后的卷发被梳理整齐,却仍然遮不住发丝的干枯粗糙。

好可爱,好像一只猫猫,她想。

“见过神女阁下,她是三十七,是家主派来临时保护你的。”高大男人走进亭子,携进一阵无雪的冷风。他没有行礼,冷冰冰的讲完话便站在那里,虽然口中称她为神女阁下,但言语间没有丝毫尊重之意。

“知道了,滚吧。”她讨厌这些家主派来的人,特别是眼前这个男人,对待他的态度也很恶劣。

“在下告退。”男人抬了抬手,敷衍地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出亭子,眨眼间的便消失在风雪中。她翻了个白眼,林栋的人就是没礼貌。

她趴回栏杆上继续看亭外飘扬的雪,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眼睛有些刺痛,想要喝口茶缓缓,一转头就看见小姑娘依旧身形笔直地站在亭子中央。

“你,那个小卷毛,过来!”对着猫猫一样的小姑娘,她态度相比于之前放缓。

“来保护我,你都会些什么?”

“我会用剑杀人,会用匕首杀人,会用鞭子杀人,会用毒药杀人。啊......还不太会用暗器杀人。”

小姑娘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回答,好像不是说杀人手段,而是在说平时喜欢吃什么糕点。说到不会用暗器杀人时,还有一些羞怯。

“呦,会的还不少嘛,耍两招给我看看。”她听到小姑娘说的各种杀人方法,终于来了点兴趣,身体坐直。

然后她突然拔出腿上绑着的小刀,刀刃划破空气,刺向小姑娘的心口。

持刀的手停住,刀尖刺破了小姑娘胸前的衣服,一团暗红洇上布料的纹理。“你为什么不反抗?”她歪头盯着小姑娘,语气没有丝毫愧疚。

“我是来保护你的。”三十七一板一眼地回答她的问题,从她攻击到停止身体丝毫未动。

“没劲。”她撇了撇嘴,收回小刀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溢出,凝成血珠。

她将小刀扔在石桌上,用未受伤的手掐住小姑娘的没有多少肉的脸蛋,“张嘴。”小姑娘乖巧的顺着她的力道张开了嘴,没有任何迟疑,咽下了从她指尖滑落的血滴。

“明天就好了。”她用丝帕擦去手上残留的血迹,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手指,刚刚还在流血的伤口现在已经完全愈合。“这就是神的赐福。”

冬去春来,湖面的水凝结成冰,又融化为水,倒映着万千春色。细长的丝绦拨弄着水面,院子里也冒出深深浅浅的绿色,偶有鸟啼扰人清梦。

三十七就像她的影子,沉默的藏匿在她附近。她出现的每个地方,角落的阴影里都有个小小身影。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关注这个小姑娘。

也许是她与其他候补神女争斗后,小姑娘听从她的命令,认真地向对方食物里搅拌毒药时。

也许是她被当成器具一样拉出去赐福后,看到小姑娘偷偷放在她梳妆台上的糖块时。

也许是,

她自楼阁无望跃下,看到那双离她越来越近的金色星辰时。

“拉住你了。”小姑娘一手拽着楼阁上装饰用的帘幕,一手稳稳地拉住她。

“放开我。”她试图挣脱小姑娘的手,这小卷毛人长得小,力气怎么这么大。

此时她们头顶传来一声布帛裂开的声音。她看到小姑娘表情空了一瞬,但依旧死死拉住她没有松手。

“嘶喇。”在帘幕断裂的瞬间,她将小姑娘完全拥入怀中,保护在她的蝶翼之下。

眼中的世界不再灰暗,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染上了颜色,澄蓝的天空,嫩绿的草地与金色的星星。她粲然一笑,春风也不及她此刻半分。

万幸的是,她没有死,阁楼下是被春雨滋润过后疯长的草地,因此她仅仅只是双腿骨折。林家的医师看过后,嘱咐她体质特殊,静养即可痊愈。

于是,整个春季她不是躺在厢房榻上,就是倚在轮椅里,指使着小姑娘忙得团团转,一会儿给她拿点心,一会儿要小姑娘折花给她。她觉得今年春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时间也过得格外快,她甚至希望自己的腿好得更慢一点。

但时光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停止,到了春季末尾,她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养伤期间,她常和小姑娘并排坐在窗边学习制毒。

“小卷毛,这是什么?”她指着桌上一朵呈倒三角型的花问。

“曼陀罗,全株有毒。可致重毒,如见鬼神,心脉不齐,乃至夭折。”小姑娘停下手中捣药的动作,在书册上指给她看。

“哦哦,那这个呢?”她又指向一枝黄褐色的细长根须。

“三七,可散淤血,兼具止血之能,且可舒缓炎症苦痛。”小姑娘低头又翻了数页指给她看。

“三七,三七。”她望着书册上的文字读了两遍。

“那你为什么叫三十七呢?因为你是三七化的精怪对不对?不对,就算是精怪,你也应该是小黑猫妖。”她贱贱地将头伸过去靠在小姑娘肩上,嘴里喋喋不休。

“我不是三七妖,也不是黑猫怪,叫三十七是因为我的编号是三十七。”小姑娘拿起药杵。

“还真是有缘,我的编号是七。”她笑着将脸埋进小姑娘毛茸茸的黑色卷发中,小姑娘头发相比刚来时长了不少,已至腰际。

神女只有一个,但能当神女的人不止一个。

林家对外号称神女的血可医死人,肉白骨。实际上所谓的神女只是经过长年累月的服用药物,再辅以修炼浮生功法的普通人而已。

无论是服用各种剧毒丹药亦或是修炼九死一生的浮生功法,都非易事,需要大量的人命去填。因此林家的所有女子都会被统一送到主家,失去名字变为编号,经历一轮又一轮的生死考验。

但哪怕通过所有的考验,如果不能成为神女,也要被林家当成工具或者礼物,很快化为一抔黄土。

林青崖笑到了最后,不仅仅因为她具有无双的美貌,符合林家选择神女的要求,更是凭借她疯起来不要命的手段,获得了神女的位置。林家漂亮的女子很多,但能活到最后才是首要的。

她摆脱了七这个羞辱的编号,现在人人见到她都会尊称一声神女。而其它人,直到死亡也仅仅只有一个编号。

“母亲给我起过名字,叫林青崖。”她的声音闷闷的,蓬松的卷发遮掩住她的脸。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白鹿怎么样?”她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小姑娘脖颈间。

砰砰,小姑娘心脏极速跳动,猛烈又汹涌。

“谢谢。”波涛汹涌的浪潮淹没在水面之下。

“名字很好。”大概是觉得只说谢谢太过敷衍,白鹿又补了一句,脸上浮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且放白鹿青崖间,她想,和白鹿一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或许还不错?

自从小鹿有了名字后,与她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发现小鹿像一个被缠满傀儡丝的人偶,只会机械的听从命令,从来不会提出自己的想法,也从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小鹿很听话很乖,但太听话并不是什么好事。她想各种方法诱导小鹿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哪怕小鹿被她欺负的满脸通红,仍然不会反抗,也不会抗议,乖乖的听从她的每个命令。

那一日,她正把小鹿按在树下梳发,象牙白的玉梳轻划过养的乌黑亮丽的长长卷发,似在拨动波光粼粼的水浪。

“小鹿的头发真好看。”她放下梳子,走远几步仔细打量,她非常喜欢小鹿长长的卷发,配上漂亮的金色眸子,觉得只有在梦中才能看见如此可爱的猫猫。

小鹿身上被她挂满了金光闪闪的饰品,手腕和脚腕也被她套上了好几个金镯子,小姑娘脸红红的,很不习惯被如此装扮,但依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她动作。

“我的小贵妃要不要再加一个钗子呀?”每在小鹿头上加一个钗子她就笑眯眯地问一遍。

“好。”白鹿被满头金饰压得几乎抬不起头,艰难的保持身体坐直。

一阵秋风吹来,卷起几片落叶,带来一阵血腥气息。

“神女阁下。”院中出现带白鹿来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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