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去的出租车里,她看着从窗户外过去的景色。
这条路她几乎每年都会经过一次,这么多年,路上的景色变了许多,有些地方乍眼看着熟悉,可瞧仔细,已经认不得这一块到底算哪。
低矮破旧的小平房被挖机推翻,重新造起来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多,耀眼的玻璃幕墙反光投在地上,城市像个铁笼,走到哪看见的景色都差不多。前面开始堵车,司机踩着刹车,他拿起旁边已经响过很多次的手机。杨晔望着窗外,这段时间她很喜欢盯着窗户外头发呆,视线从高楼移向被堵住的车道,或者偶然从天空飞过去的一两只鸟儿。
住持合着双手,在夕阳还没完全落下以前,他走到杨晔身边。
一同看着那片已经消失了颜色的天空,住持说:“杨老板应该看懂了吧”
“我懂什么?”
“人生寻常”
“寻常的是普通人,我又不普通”杨晔笑笑,似乎嘲讽,又或许无奈。
对杨晔来说,她这一生倒也配得上那句命运多舛。
前前后后的和很多人告别,又断断续续的送走了很多人。迄今为止,她数不清自己到底埋葬过多少与她亲近的人,战争年代尚且不论,可过去战争,看着一个个差不多年纪的人在她面前老去,无论年长年幼,最后都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人各有命”
就像褚方大师曾经说过的那样,人到了时间自然就会走,不走就是时间还没有到。
“师傅,有烟吗?”她突然问。
司机放下手机,从后视镜看了她眼,冷冰冰拒绝,“不好意思,车上不允许抽烟”
“哦”
前面的堵车似乎已经好转,车又开动。
杨晔摸到放在旁边的包,包里应该有个剩下的烟盒,就算不抽,拿来手里夹着也是好的。她往包里翻找,透过后视镜,司机不时来看她现在的动作。
在包的夹层里,她掏出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纸。
好像是来山上的第一日,住持给她的。
杨晔拿出来,将纸展开。
上面模糊,墨笔写的字已经看不清。
杨晔盯着那张破烂纸看了一会,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她叹了口气,头靠在后背上,将纸又丢回包里。
“什么,又吵起来了!”吃好饭,本想坐下休息会的许敬哲又接到局里打来的电话,他站在原地,听着从电话里传出来的着急声,苦恼的皱起眉头。
萧潇端水果出来,看到他烦躁的样子,“怎么了?”
听着电话里的吵闹,许敬哲应说:“好,我马上过来”
“要走了?”她放下水果盘。
拿过放在沙发里的夹克,“昨晚报案的那个人又来局里吵了”
“什么事情?”
许敬哲边穿衣服边讲,“昨天抓到个小偷,把人家里一个什么鸟笼给偷了”
他太着急,手找了好多遍都没翻到袖口的地方,萧潇给他拿起衣服袖子问,“那找回来了没?”
“东西找到了,但对方偏说找到的那个鸟笼是假的,死活不认”
“抓到的小偷怎么说?”
“小偷说他拿走的就是被我们找到的那个,总之现在两个人吵得乱七八糟”许敬哲光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
萧潇问:“本来是真的,怎么被偷了以后就成为假的,那鸟笼贵吗?”
“贵,好像是清朝还是什么朝代,我也忘了,这不想来找你老板问问,她不就是这方面的专家”许敬哲穿好衣服,“算了,不说了,我先回局里,等杨晔回来记得和她说这件事情啊,不弄完还有的吵”
杨晔回来的时候,已经在下午。
许敬哲回去没两个小时就给萧潇打来电话,实在解决不好这桩事情,想着她既然也在杨晔那做了几年,应该会有点鉴别本事,就把她喊过去看看。
杂货铺里很安静,她打开门,把行李和包放在门口,准备上楼去洗个澡,让自己清醒。走上楼前她路过那两张办公桌的位置,周一横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
电脑还放着他看一半的动漫,底下连着耳机,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挂在他脖子上的耳机里传出。
杨晔停在旁边,不自觉的去向他走近。
他头靠在一侧,脸压住搁起来的手臂。眼睛闭着,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小片的阴影,呼吸很轻,匀速缓慢。
她看得入迷,紧紧盯住那个睡脸,想要伸手抚摸。
他蹭了蹭脸,发出轻微的哼唧声。
手僵在半空。
周一横睡得糊涂,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什么气喷在自己脸上。他睡眼惺忪的看过去,目光正好对中看过来的杨晔,杨晔清澈的眼睛很好看,眼睛很大,她的眼睛里全是自己,她也在看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杨晔对他露出笑脸,很灿烂,却带着一点难过。
周一横睡得还有点懵,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带着没睡醒的倦意对杨晔说:“你回来了啊”
杨晔愣住,看着面前的少年。
薛上阳和周一横的脸交错的在她脑袋里闪现,如果她错神恍惚,几乎就分不清楚谁是谁了。她见过薛上阳年轻时候的样子,而周一横就是她记忆里薛上阳年轻时期的翻版。
连鼻尖上那颗小痣的位置都长一样。
“再像,也不是从前的人”
对啊,薛上阳死了都快一百年,自己又是做什么白日梦。
她突然反应,眸光变得黯淡,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呆愣愣的站在那。周一横清醒,看见杨晔立在自己桌旁,他意识奇怪,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上班期间不应该睡觉,他蹭地站起来,用力擦下脸上睡觉时留下的红印,尴尬的有点不知所措。
他憨憨笑了两声,“老板你回来了啊”
“嗯”杨晔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都,她只能尽力去忍住。
瞧着她有些悲伤的状态,周一横讲:“老板你还没吃东西吧,我刚叫了外卖,很快就送到,你要不先回房间里休息,等外卖到了我再喊你”
“不用了”杨晔说。
她走开这边,周一横似乎松了口气,谁知杨晔又说:“我在这等会就行”
看到她在沙发里坐下,原本放松的心情又再度被提起来,周一横只能应了句,“好”
杨晔没有说话,两人又是冷场。
这次的冷场并没有像前两回那么尴尬,相处了这段时间,杨晔差不多是摸透了周一横的性格。他不是个话多的人,反而有些腼腆,或者说慢热。对于已经熟悉起来的人,比如萧潇,他的话其实也不少。可他对于自己又总是带着点害怕,看到茶几桌上那本被拿出来的图册,“这谁拿出来的?”
“萧潇”周一横从电脑后面抬头,“早上她男朋友来了,说有件棘手的事情,她就拿出来想找找资料”
杨晔问:“她人呢?”
“接了个电话又出去了”
杨晔面无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
周一横想不到应该说点什么,就默默点头,他缩在电脑后面,尽量去降低自己的存在。
杨晔看向周一横的位置,宽大的电脑屏幕将他挡了个严实,她忽然问:“你很怕我?”
“没有啊”他露出头,快速回答。
“你每次看到我都是在躲”
欲盖弥彰反倒是暴露个清楚,他尴尬的冲杨晔笑笑,“我其实也没有躲”
杨晔看着他的样子,也差不多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她进厨房倒了杯水,水杯放在周一横的手边。
“我当时说没事,就真的没事”杨晔讲,“你不需要再有什么负担,做事也不用战战兢兢,你大可以和萧潇一样,不用把我当成是你的老板,面对我的时候也不用这么拘谨”
“呐”她示意桌上的玻璃水杯。
周一横拿着手里,温热的玻璃杯口隐隐还有热气透出。
“谢谢”他道了句感谢。
“萧潇应该和你说过,在我这里做事其实没那么多规矩,我也不是个喜欢挑刺,会到处捡事情来折腾的主。我交代你们的事情做好,别把在这里看到的东西告诉给其他人,这就可以了。没有工作的时候你完全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打游戏,看电视,睡觉,你可以把在这工作当成一件轻松的事,也可以作为你大学毕业后,和社会之间的暂时过渡点”
杨晔逗下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个摇头小摆件,微笑说:“年轻人想太多,负担太重,其实也不利于心理健康”
她的话才说完,外卖也刚好送到。
周一横接了电话,去门口把外卖拿回来,放在茶几。
杨晔走过去看到那孤零零的一份外卖,“就一份?”
“我吃过了”周一横说,“萧潇说你快到了,我想着你可能没吃午饭,就点了一份”
杨晔点头,“谢了“
她是饿着了,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
寺庙只有两餐,晨起早课后一餐,落日黄昏前一餐。早课的时间,外面的天或许刚亮,杨晔没起来过,所以这几天她几乎就落山前那一顿,但几天在山上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的饥饿。
胃里好像装了个开关,饿得时候一股脑上劲,思考和反应也变得迟钝,咕噜咕噜的还犯酸水。可等这劲过去,再想吃点什么还就什么都吃不下。可即使再饿,她吃东西的速度依旧很慢,夹一点菜,再扒拉几颗米饭,一口嚼个十几二十下才会咽,看她吃饭总有种会抑制食欲的错觉,她吃得很费劲,但又没吃下多少。
杨晔吃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捡完面上的那些,她起身的时候,肩膀往下塌了一点,小腿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盘腿坐在矮机前面,惯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等要站起来总会带点难受。
周一横刚巧来拿东西,在她就要摔倒之前,快速地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杨晔抓着他手臂说:“没事,腿麻了”
“垃圾给我吧,我去扔”周一横扶着坐下,顺手接过她拿在手里的那个外卖袋子。
杨晔坐在沙发,腿上刺麻的感受还没有完全消失,但比刚才连走路都费劲的酸胀好了许多。她按着自己的膝盖关节,房间里突然的安静让她有些无法适应。
视线落在被萧潇翻出来的那本画册,这还是很早之前刘国兴送她的,为了什么东西的纪念,还是生日礼物来着,她也记不清楚了。
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杨晔接起来。
“老板”萧潇在电话里问,“你现在方便来趟派出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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