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睦瞥她一眼,努努嘴道:“这么急,像我会抢似的。”
“别在看书的时候吃东西,看得这么入迷,想必不是什么正经书。”刘婵拿开书,翻开封面一看,果真将其没收,不忘敲她脑袋,“怪不得你大姐跟我说你现在没心思听学,还不去学堂听课,原来是将心思放到这上面来了。”
阳光揉碎在杨琥的发丝里,她下意识看向卓言,果然见她捂嘴偷笑,还好没讲实情,杨琥放下心来,抿嘴哼笑几声,颇有几分得意。
“怎么拿了你的书还笑得这么开心?”
方睦则问刘婵:“你们那日会赴宴么?”
杨端接书的手一顿,迅速收好思绪故作兴趣翻开书页,耳边留意她们几人的交谈,方睦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个意思:你们杨家人一定千万必须要去宁王府啊!
她眉头轻挑,听方睦又哄又催地劝刘婵应下,不觉杨琥挪到身旁,伸长脖子看自己手里的东西。等方睦叫到自己,杨端当然应好,方睦又絮絮叨叨许多,连方省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但看有外人在场他也没说什么。
话近黄昏,剩下的点心酒水也都随碗碟一道去了后厨,杨端结完账出来,人已分作两拨:女眷都上了马车准备回去,杨琥掀开帘子冲她挥手,另一边王、方二人远远地站在街边,王道川朝她勾勾手指见她不应于是大步上前将人拖了过去。
“你不会是要回去吧?”
杨端只觉得好像,干巴巴应他:“否则我还能去哪儿?”
“杨信甫!”王道川的声音忽然拔高,见路人吩咐看过来又立即压低声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也太无趣了吧!”
“嗳,这话我可就不明白了。”说话间,杨端仍然配合地凑过去。
“你听说过玉棠阁的三曲七绝吗?”
杨端当即明白过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略有耳闻,可这些娘子都非俗人,我哪有这样大的脸面?”
“你这话就不对了,谁说去玉棠阁只能看她们了?那底下还有别的娘子,各花入各眼,各花自有个人摘,上回我就摘了一朵名为甘棠的花,此刻念得我心里发紧,况且又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你说是吧。”王道川看向方省,“前几回都因公务让你逃了,今日信甫也在,你可推脱不了!甘棠同我说了,青珑也是十分想念你,那日一别至今可是思念成疾。”
说话间,杨端不再看向方省:儿时如同杨信一般的榜样,在她成为一名“男子”后亲眼目睹被本性蚕食的模样,又或者说他一直如此,只是从前二人身份有别,自己所见也只是她所见而非他所见。她安静等王道川说完,才嗫嚅其词开口:“这不大好吧,况且若是我夫人知道了,怕是会闹脾气的,上一回处理公务晚了,她可好些天没理我,还有、还有那银钱,我可实在是……”
几番说辞下来,王道川心里的轻蔑终于没藏住,面上也有些许不快,方省恰在此时打岔:“想是信甫还有要紧事,我身上也还有公务没处理,上头姚大人还催着,等料理了这事也不迟。”
杨端也向他赔笑:“真是对不住,扰了你的兴致,下回再请客,算作补偿,如何?”
王道川翻她一眼,放过了杨端却不打算让方省离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话轻飘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攀龙附凤之流,阿谀奉承也不知做的像样点。”杨端复述一遍,舌尖顶住上颚,四个字在口中舔舐咬碎再细细研磨几遍才吞进肚子里去。
接上杨琥的视线,杨端跟在马车边踱步而行,耳边是行人嚷嚷,方刘杨三人的交谈,杨琥时不时探出个脑袋来说个不停。手心有些疼,垂头一看才知被指甲划开几道口子,鲜血浸红了掌心。
王道川毕竟是王氏的人,就算如今一些个世家衰败下来,可还有祖上积累的声势,死老虎也还是老虎,看不起她这等末流也正常。
王、方二人同属大理寺,尚有闲情雅致去逛一逛风月场所消遣一二,倒是昨日下朝时与崔听随意聊了几句,碰巧提了一嘴何谦文,崔听面容憔悴仍旧耐心说他忙着查案子,何大娘也说他连着数日都不曾回去,刘夫明也去大理寺送过几回汤。
“……哥……哥哥……哥哥?”耳畔杨琥的呼唤越来越清晰,杨端回过神来,看向拉着自己手的杨琥正皱着眉,担忧问她,“哥哥你怎么了?”
“想事儿呢。”杨端目光柔和下来,俯身捏了捏她的鼻尖,“都怪你打断我的思绪,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杨琥心知她这是在捉弄自己,也就随意顶一句回去,接着才将藏在背后的东西送到她面前:一朵比她脑袋还大的粉荷闯进杨端怀里。
“这么大胆,谁折给你的?”
“喏,”杨琥指向自己身后,“他。”
池中莲开占尽半方起皱的翡翠,几片红火滚动,自湖心亭烧到桥下,少些被挤到一边,又与一岸花团锦簇融为一体,映出从中藏住半截身子的两人。
“许久不见,没想到宁王的花宴,你也会来。”
杨端嘴角一扬:“许久未见倒也未必,每日上朝不都是能见到么?”
“你——”
她说的的确在理,宋桓也只得无奈一笑。
“也是,凭我的身份也只能一睹你的背影,如何能见你真容。”
他又笑:“你天分极高,且再努力些,陛下又爱才如命,何必为眼下一时的困境烦扰?你瞧如今你我二人能在宁王府花宴遇到,正是——”
“竟是碰巧么,我还当是……”杨端往周围看了一圈,笑道,“真稀奇,宋襄怎么没来?”
宋桓摇扇子的动作一顿,扇骨回拢摁进掌心,并不答话。杨端立即接上:“想是忙着处理公务,呵呵,原来他也有正经的一面。倒是可惜,毕竟是亲王的花宴,来了多少文人墨客,听说还请来玉棠阁的七绝献舞。我么,也不指望看到其花容,宋襄却是实实在在失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你也不去看看?”
宋桓看向中庭,舞乐诵诗的声音正是从那儿传来的,至于湖边亭中路上,多是美人美言美景,扇面展开,画中山水与文字一并出来:“从前也来过,只是才学不必那些极有天赋的,怕给父亲丢脸,倒不如不去,你呢?我记得你的文章,为何……”
“方才正要去看看,这不是让你半道截胡了?要论才学,我认识的人当中,倒是崔大人更甚一筹,哦不,就是十筹也称得上。”
“崔大人……崔听?”
“是他,只是他一向孤僻,就算作诗写文也都是——只给亲近的人看。其次便是我姐姐,这回她也来了,刚进府就不见人影,想是同她的好友一道去了,我呢只等着她回去时告诉我们一举夺魁的好消息。”
“杨小姐的才名,我有所耳闻。”
“不过姐姐嫌人多吵得她头疼,想必这回也是写了诗文送到会上,自己嘛应当是躲在某个清静的地方与人畅谈。”
说到清静,二人一同往无人处走。亲王府的精致与一般人家不同,且不论亭台楼阁建造时所用木料石材为何,只说其数量已是鳞次栉比,连路边的草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遑论一砖一瓦。越往深处越发幽静,只有那些外域来的奇珍见了人才显得活泼,早早藏进丛中树后。
“早些年家父接待过北境使臣,回来时与我们说起北境诸国进献的贡品中有一批珍贵的海东青,我也只在春猎时远远见过一回,不知是否是特意挑选过,或许是本性使然,那只海东青格外凶悍,与书上所说的确相同,但亲眼所见才知震撼。也不同于宁王府上这些,胆小怕人。”
“北境草原多骏马猛鹰,与北境的战事早已平息,两国如今也算相安无事,从前在街上遇到来昭国的北境人,无论男女都生得高大威猛,难怪许多大人的守卫都换成了北境人,叫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守宅子也好过十七八个弱不禁风的,看着也要安心不少。”杨端脚步一顿,看向宋桓,“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咱们这一路过来,竟没见着一个侍卫。”
又往里走了一段,二人立即闪身躲到假山后,免得与迎面走来的人碰上,杨端单手撑在石壁上,忍痛看向外面两人,尤其是杨嬗身边的人,低声骂道:“哪里来的臭小子,敢将我姐姐骗到这地方来!”
“这人我瞧着是有些面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二人娓娓而谈,从诗词歌赋到经史子集,少年每问一样杨嬗都对答如流,他目光灼灼看着杨嬗,若非宋桓拦着,杨端几乎就要冲出去给他来一下——杨端当然不会这么做,不过是面上做做样子,只等他说出阻拦自己的理由:“你知道他是谁吗?”
原是他脱口而出为了拦下杨端的话,谁想杨端顺势追问下去:“他是什么人,你只管告诉我,保证不会牵扯到你。”
眼见二人又要离开自己的视线,杨端扯过宋桓跟上去,一路跟到花园口前,那小公子正向杨嬗作揖告别,杨嬗规规矩矩回礼,不知二人又说了什么,小公子一路都挺得直直的脊背忽然遭受巨大打击一般弯了下来,显得几分老气,片刻又勉强撑回去,看她的背影消失在三人视野里。
“他是什么人?”
似是思考又似在回味,宋桓正要开口时手心传来粘腻之感,收手的过程又像是儿时穿过的麻布蹭一蹭现在的自己,难免有些晃神。
“这衣服的料子真好,得赚多少钱才能买一件呀。”
他拧眉质问自己的模样就像现在的杨端,此刻耐心拆开手上的纱布藏进怀里。
“你的手怎么了?”
“噢,你说这个。”杨端缩手回袖,答道,“切豆腐时不小心划到了手。”
宋桓干巴巴应她:“你……你也会做菜吗?”
“从前母亲教的,不过比起我的……妹妹,倒是差得远了。”杨端一面留心他的神情,一面将斟酌许久的话说出来,“那时我们日子比现在苦,到底还是完整的一家。那会儿我们姐妹几个常去山间打野鸡捉野兔,只要不是农忙时节,我们还会借乡亲们的马到没人的地方赛马。如今姐姐不怎么在家,妹妹又去了学堂,父亲母亲都上了年纪,不好折腾长辈,我么,就这么闲下来,技术退步不少。”
她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只看宋桓愿不愿意收揽她到睿王门下。
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汗水穿过伤口与血液混在一起,磨得她十分紧张不敢走神。
杨端最初是想站到宋襄那边,只说官阶就高了宋桓两级,遑论出身家世,偏偏他好男风,而宋桓至少在明面上还未表露自己的喜好,以防出错,杨端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宋桓。
他的动作轻缓许多。
杨端也不急着要一个回答,扯出一块帕子随意包扎伤口,二人一起往回走。
“宁王老来得子,原以为会是百般宠爱,纵得他无法无天,然而之后传闻可知老王爷对其十分严苛,或许会是古板沉稳的性子,不过如今看来,与世人所想皆有出入。”
杨端看他一眼,只是出了花园口,人声渐起,又有各自相熟的人上来搭话,两人也不说告别就此渐行渐远。
等他离开,卓言才从暗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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