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她的提议落到裴表耳里,提笔一改解禁成了驰禁,先说试过一段时间看看成效如何,如若不成就此作罢。高玄感却有异议,便说夜紧是以正风俗,倘若真解禁了,必然要重新调整金吾卫夜巡的安排,其中耗费还不知要增加多少。两人相识数年,仍旧能为着自己的看法在朝堂上争论不休,目的是将自己的小心思加进去。

两位都不得空闲,往下的补阙拾遗官吏更是不好过,杨端只能早早料理了户部的事务才能匀出时间往门下省去。说到底,她心里终究还是念着从前的职位。

上任第一日,杨端就空出一个时辰带着自己整理好的记录回了一趟门下省,见到不少年轻的新面孔。

杨端先去拜见新任侍中徐璋,他此刻神情与早朝所见不同,眼中含笑显得十分近人可亲,加上年纪资历摆在那儿,确实是一位慈祥和蔼年高德勋的老先生。徐璋正与人议事,杨端也不多打扰,他一招手杨端自觉退出去。

至于别处大人,大家共事多年,也算熟络,杨端打声招呼,领了安排下来的差事,走前再将自己带来的薄礼呈上去即可。

其实改制已是板上钉钉,当年宇文澜尚是皇子是也属支持派,反对的当然是废代王与其身后的势力。如今杨端的差事便是找出其中不可取之处,尽量降低各方损失,至于得罪了人事后担责,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杨端看好时间,退值后等到杨成从工部署出来,杨端扬笑迎上去,道:“恭贺父亲。”

杨成也笑。

“既是喜事,该让娘好好准备一番,不过现下国丧才过,也不好大操大办免得落人口实,就让下人们备些好酒好菜……”

杨成点头连连说好,待到马车上将外人隔绝开来,他才主动开口:“户部琐事甚多,你还身兼补阙一职,的确十分辛劳,你……当官也有两三载了,也晓得如何打点你的上司和同僚们,然而这并不是最要紧的。”

杨端停下动作,拢了袖子洗耳恭听。

“为父也年近五十,倒是不指望能继续高升,你么——”杨成看她一眼,递出几分惋惜几分遗憾悲恸与希冀期望,“我也听说了‘小崔听’的名号。”

她笑道:“父亲谬赞了。”

“然而崔听只一味看重政绩,于为官处事,不晓得或者说是根本不在乎如何往上爬。先帝爱才如命,不见得百官也喜欢。如今尚有裴高两位惜才的大人庇护,暂且不说如今陛下的喜恶,往后的仕途是否顺遂倒也难说。”

“父亲方才不是说,这不是最要紧的吗?”

杨成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忽然想起来,这也是要紧的。现在你还能过着天道酬勤的好日子,往后往五品上走,也只能期待多做做这样的美梦咯。”

“唔,我记下了。”

另一则,正是杨成要说的:不得陛下宠爱或是忠臣举荐,她最好止步于六品,至少在七年内别再往上走,花上数年的时间稳固根基才是要事。

杨成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从为官之道到家国天下,林林总总,扯到子嗣时却忽然跟哑了似的。杨端明白他的意思,少不得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一直忙着也就没功夫想这许多。

“为父倒有个主意,其实,”杨成掩嘴低声道,“从外头抱一个回来,记到你跟卓言名下也未尝不可。倘若你顾及咱们杨家的声誉,就让卓言扮作那身怀六甲的妇人,扮上十个月,到了生产那日带一个回家来,就说是你们俩亲生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见杨端默不作声,杨成当她不愿,又道:“实在不行,就认个义子,不过是改个名,入族谱更不是什么大事。”

杨端深谙敷衍之道,口头上说自己早在筹备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就让杨家添一个孩子。至于子嗣不子嗣,族谱不族谱,她确实不怎么在意,杨家也就自杨成起才和仕途扯上了关系,再往上数一辈皆是些大字不识的老人,什么族谱,不过是杨成想学着那些世家大族的习俗好彰显自家实力罢了。

二人各有自己的心思,此事就算揭过,却看杨成还有一事要说,只是马车恰好到杨府门前,杨成暂且打住,等二人进了府里夜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时才提起来。

刘婵特意叫小厮备了酒,除杨琥外众人小酌几杯,脸上飞出一片淡淡的红晕,杨成也将话带着酒气一并吐出来:“如今咱们家里也是有两个正儿八经的六品官了,府里也该多招点丫鬟侍从进来,省得……省得夫人与卓言辛苦,说出去也体面些。”

杨端并无异议,道:“父亲所言极是。不过,我那院里安排的人可以少些,叫卓言挑人来,她眼光一向不错。”

在饭桌上一直沉默的杨嬗也难得开口:“我那儿只添一两个洒扫的人就好。”

见她也开了口,杨琥兴冲冲提出自己的意见:“我那儿也用不着!”

刘婵却不理会她的话,盘算道:“老爷这儿拨四个人,我那儿五个,连着阿琥的算在里头。嬗儿与二郎的,你们既说要清静,那就只派两个丫头,后厨两个厨娘,至于男仆……依旧是留先前那两个看门,四个跑腿儿的,老爷觉得如何?”

“甚好。”杨成眼珠转了几圈,拖着声音道,“一下子来了二三十人,这屋子也挤挤攘攘的,恰好咱们家在这住了有些年头,也该换一个大一点的宅子,扩几个小园子进去,正好给那机灵鬼撒欢。”

“爹心里有了主意就好。可看中哪处的宅子?”

“常安坊正好有一处废弃的宅院,我与马才振马据同一同去看过,虽不是好地段,上朝仍旧是那么远,但离西市近,省得置办什么东西还得大老远跑一趟累人,至于宅院布景,稍有些……咳,只要重新修缮一番,园中景色自然也——”

杨端打断他的话:“改日爹得空了,捎我去看看。不过听您这话的意思,是要全拆了重新盖屋子么?”

“正是。”

“那还得再等上一两年。”

“一两年?却是不够,既然要处处精致,必得多花些时间精力,一两年……也勉强说得过去。”

“嗯。”杨端点头,咽下口中的汤,转头看向她们几人,“不如咱们一道去看看?”

几人点头,算是答应。

到了时辰,杨嬗带着杨琥回去,杨端也正要去书房,眼看卓言就有跟着杨端一起离开,杨成立即向刘婵使眼色,刘婵轻叹一声后叫住卓言,说自己有话要和她讲,叫卓言跟着去。刘婵杨成二人起身,领着卓言往书房去,杨端自然跟在后边,看卓言跟进屋里去,等了一炷香才出来。卓言见杨端在门口,但看到自己出来的瞬间,眼底的阴霾与不耐一扫而空,换上笑与她一起回去。

“怎么站在风口里,也不怕吹坏了身子?”

“我套了衣服,还拿着暖炉,不算太冷。”

夜间尚且寂静,只从别处传来几声细微的猫叫,更多的是忽而刮起又忽而停歇的冷风呼呼响。丫鬟放了热水自觉退出去,卓言照例查看外面无人才向杨端点头示意,放下帘子走到木桶边添水。

杨端解衣没入水中,侧目看卓言沉默舀水,水送到上方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卓言也是一惊,木瓢掉进桶中溅了两人一脸水。

卓言看了她许久,终是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说子嗣?”

“老爷和夫人难得站在一边。”卓言点点头,捡起木瓢又舀水送来,而后倚在桶沿,道,“此番,老爷的确句句在理,他与夫人也都商议过了,等到了时候最好还是抱一个孩子回来。”

“回来的路上,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卓言轻轻叹气:“倘若杨家——暂且不论王侯世家,便是有过几代读书人也好,早可将旁支的孩子认到名下,也不会有今日的烦恼。”

杨端笑出声,伸手点她额头,道:“倘若可以从旁支要一个男丁过来,还有我什么事儿,早叫别人顶替杨信了。”

“……是我多想了,可——”卓言抓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可孩子的事——嗳,你别发呆呀!孩子的事,你心中可有主意了?”

她靠在桶边,握住她手腕的力度稍有松减,道:“除你外,我不信别人。可后嗣一事,终究是自己的血脉比外头来的更可靠些。”

“……”卓言沉默半晌,拍了拍她的手背回道,“我明白了。但如今你对外是男儿身,该选谁来呢?”

选谁……最好是自己信得过的,也不会将她的真实身份说出去,那就必得有深厚的情谊在前支撑。

情谊深厚……

情谊……

情……

“我记得,从前孟三郎送过我一些玉佩首饰什么的。”她忽然提起从前的人,卓言应了一句,杨端才又继续道,“那些东西都是你收拾的,明天就翻出来,只留下那些我现在能佩带在身上,别的就都放回去。”

卓言应下。

“贸然行事终归不妥,你若是得空了就叫上娘常去孟府走动,或是约孟家老夫人少夫人们出来,散心游山玩水什么,总之,两家要熟络起来。”

“嗳。”卓言勾着她的头发梢玩,指尖也染上一层水渍,忽然道,“最近宁王府常叫人送帖子来,也有方家沈家邓家的,却比不上宁王府来得那么勤,前不久还有一场游船观灯会。都是邀咱们家的女眷去什么诗会游园会的,回回都让县主出来作伴。”

闻言,杨端飞快眨了眨眼,问道:“瞧见县主了?”

卓言也是点头飞快,答道:“瞧着比我小上好几岁,却比别人家的孩子活泼不少。方姐姐是与她相熟席间拉着手说了不少话,王妃也拉着夫人和姐姐说个不停。”

她轻笑一声:“那你呢,你做什么去了?”

“我?县主与方姐姐都教我作诗,姐姐也不时指点一二。后来又带我去船上扎花灯,过后还教我下棋,这我倒是喜欢。”

卓言提早叫人在屋里烧了炭,从水中出来也不觉得有多冷,杨端草草擦干身上的水,随意裹了件衣服就往床走。卓言吩咐人抬着木桶与水出去,将门锁上,看杨端皱眉锤肩头,便问:“第一日就这么辛苦吗?从前还是校书郎的时候可不这样。”

“从山的这头跳到那头,我以为也不算什么难事,到底是高估了自己,那些个账目看得我头昏脑胀,至于算数,更是眼睛跟不上手的速度,算盘打个不停,就是这样,还比上那些老练的。”

“是么,我瞧你的样子,倒像是回味无穷呢。”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此前公务极少涉及户部事宜,多学些总归是没错,倘若真给我个机会,在六部轮转一遍,再苦再累我也是愿意的。”

卓言卸了钗环首饰去了胭脂水粉,脱了鞋袜上床给她捏肩。

夜半,猫叫终于停止,屋外的风声愈发明显,不由分说狠狠打在瓦片上。屋里也跟着再度响起声音。

“阿言。”

“嗯?”

“打听消息的事,那些——”

卓言笑着打断她的话:“哎呀,知道知道,放心交给我就好了。”

“那些人的名字都列出来,名单在你梳妆盒下压着,现在天也黑了,等到白天天亮了再看看。”

“好。”

此事说定,杨端才继续向她讲后宫嫔妃如何安置。

裴缨早在宇文澜还是皇子时就得先帝赐婚为睿王正妃,裴家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且裴表早早扶持睿王,册封皇后也是理所应当。李承用嫡亲妹妹李廷徽,持重寡言端庄得体,由先帝与先贵妃做主,为睿王府孺人,而今李承用官至中书舍人,她也荣封贵妃,仅次皇后。

余君岫,应是余构明主动把这个孙女送入宫里,估计夏阳公与兵部尚书的身份地位,这位年仅十四的孩子封了淑妃。户部尚书钱元聘侄孙女、中书舍人钱元临孙女钱南春,则由宇文澜钦点纳入后宫封为德妃。同为京兆府少尹杨思民、尚书左仆射高玄感妻妹的王清盛封为贤妃。

“往下婕妤有三人,一位柳——”

“等等!”卓言停了动作问她,“杨思民?与咱们家可是什么亲戚?”

“你又犯糊涂了吧?倘若是亲戚,凭他的身份动动手指就能把父亲调到六部领个闲职,也不至于混迹多年仍是个九品官。我后头找人打听过,他也确实安排了不少亲戚在各处,大都都是闲差事,俸禄却比别人高不少。杨思民与咱们杨家,就如崔懿与崔听,只是沾了点同姓的关系罢了。”

卓言点头,忽而又问:“那位柳姑娘呢?如今是什么娘娘?”

“柳姑娘……她么,三品婕妤,有她在,大将军李崇光与陛下的关系只会更加亲密,身份地位特殊,晋升妃位那是迟早的事,不过她要是晋升了,四妃之中得有一人换下来。”

至于是谁下去,就看废代王旧部与宇文澜幕僚哪边势头先弱下来了。

先帝的嫔妃如何安置处理,经礼部议定宇文澜点头了才明旨昭示天下,卓言也知晓沈清的去处。一说到沈清,气氛总是僵住,恰如现下打西北边刮来的冷风,先在脸上落一巴掌,来不及感受出什么,紧接着就是冷风自胸膛中穿过,抽丝剥茧般在心口留下一道又一道细密的纹路,一阵一阵的抽痛。

然而皇命难违,即便是心中不愿也无可奈何。她如此,沈家亦是如此。

每每说到童年趣事时,更是惋惜不已,杨端则要反过来开解她:“前朝后宫多少明争暗斗,在静虚观修行未尝不是件好事。何况沈家都升了官,连带着邓家也沾了不少光。沈伯父虽是去了邵州做刺史,不能留在京城,她兄长升了宁亲王府校尉,倒是可以常去看望。有沈、邓两家打点,观里的人也不会为难她。”

被窝捂热,卓言试过一遍才招呼她睡下,不再说沈清的事,只说明日还要早起。

新帝登基,除却京城大小官吏变动,还有邻边诸国依礼派遣使者来访,礼部是要忙上一阵了,户部虽无需出面接待,然而招待使者少不了有这样那样的花销,那时又是一大笔费用要户部细细安排谨慎拨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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