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已经上车,隔着帘子尚且能听到低低的悲泣。
“父亲母亲。”杨端分别拜过二人,见杨老爷稍稍松口气才继续答道,“孩儿出门前并未带什么行李,让父亲久等了。”
杨成业已心定,便随意糊弄几句转身掀帘进了车厢,痛哭与劝解很快盖过杨夫人的声音。
杨端轻哼一声,上了后一辆车。
山路清静,雨后也只混着虫鸣鸟啼。方启程时还能听见一两位游客的交谈,大约是对长公主和亲一事的看法。接着三三两两地出现求子求孙求财求缘求仕途的言语,在马车前停住,待车走过复又响起。不多时,竟到城门外商贩的叫卖声,热粥、烧饼、浊酒的气味几乎同时闯进车厢。越过丁丁当当卖锅碗瓢盆的,行进速度忽而慢下来,等城门守卫一一查验过再响起车夫提鞭的声音。
因有灵柩,街上行人也都避而远之,杨老爷特意让车夫寻一条偏僻的路回去。
颠簸终于止住,卓言掀帘,一束橙光照亮车厢里她有些倦色的脸。
算是抵达杨府。
厨娘已备好饭菜,杨夫人并无用餐的心思,随便应付几下就由下人陪着回房歇下。杨老爷也只等她走后继续抹一会儿泪,席间与杨端无话可说,因有下人在场他也不好多说,扯个由头就起身去了书房。
杨端一人坐在桌前,拣些杨信素日爱吃的菜送进嘴里。
有些恶心。
不止是菜。
接过帕子擦净嘴边不小心染上的油渍,她向一旁的丫鬟吩咐:“晚些时候备一些果子点心给夫人。另外,叫几个人去收拾一下书房,今晚我就睡那儿。”
顿了顿,她修正先前的话:“今后都睡书房了。”
下人们抬眼悄悄打量这位少爷。
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主子毕竟是主子,下人们不好在主子面前议论,只等她起身去了书房才敢低声交谈几句。
晚间,卓言叫退书房外的侍女,捧上丧服进屋。推门入内,婢女退至门前,贴心将门掩上。听脚步声,她们已经离开。
罩子里的火团被带进来的夜风吹动,晃过杨端有些怔愣的眼。
“少爷,这是明日您要换上的丧服,灵堂已布置完毕,夜间也遣小厮传信至各家,说明……小姐丧期,明日就会有人前来吊唁。老爷吩咐,让少爷您千万当心,不要露出马脚。”
她放下丧服,转身时又被杨端叫住。
“坐下,陪我说说话。”
深知杨端心性,卓言并未决辞,拉过一张小凳在书案前坐下。
“你跟我多久了?”
“从进府那年算起,已有七年了。”
八年前,杨端杨信二人出府游街,恰逢卓言卖身葬母。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跪了足足一天,粒米不进,等她老爹领着几个壮汉来架她回去也只能束手就擒。
五两银子,她更名改姓入了杨府,成为杨端身边的一名普通侍女。
“七年前,”杨端思绪飘远,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叩桌面,“七年前,兄长还没变,还是我记忆中该有的兄长的样子。”
卓言抬头看她的脸,认真道:“小姐比少爷好!”
“端文长公主和亲一事,是与长宁公主有关么?”
卓言点头:“贵妃娘娘不忍爱女远嫁,陛下又十分宠爱贵妃娘娘,所以出了这个主意。”
杨端冷笑一声:“皇帝许是年纪大了,居然让端文长公主去。”
全京城谁人不知,端文长公主与驸马自幼相识情投意合,也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又有先帝赐婚,婚后二人也是相敬如宾。只可惜两年前驸马因病逝世,长公主伤心欲绝,自请入观为夫守丧。
她性子一向随和,听说圣旨送到面前时也无半句怨言,只淡淡接旨谢恩,转头回屋里收拾行礼。
“只可惜长公主正值花信年华,往后几十年光阴全都要葬在西境了。”
皇帝年近六十,端文却不过二十有余,这样的岁数差在宇文皇室中并不少见。
此消息传出时百官上疏劝阻,可惜皇帝心意已决,玉玺盖红,不可追回。
这几日朝廷忙着筹备长公主和亲一事,哪里有空管杨家?
眼下正是时机。
小小杨家死了一个女儿,在这偌大京城掀得起什么浪来?
更声渐歇,窗前可见光亮。黎明以至。
杨端换好丧服,先去正房向父亲母亲请安,等杨老爷再三确认并无疏漏才肯放她去灵堂。
杨府素白一片,如夏日降雪,阴霾笼罩在上空,接着扩散至整个京城。
来往宾客都一一见过,看他们在灵柩前哭上片刻,再说些可惜可叹的话也就移步别处去了。倘若里面躺着真正的杨端,情景也大差不差。
明明生前死后都是一样的结果,偏因男子多了那二两肉,在世时便可享尽荣华富贵,妻妾成群也算佳话。
杨端跪在蒲团上,向前来吊唁的宾客谢过。
无人察觉出异样。
这是从前兄妹最爱玩的游戏,只需换过衣裳佩饰,连亲生父母都分辨不出谁为兄谁为妹。
承自杨夫人的相貌,二人外貌无差声音无异,杨信生得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身为女子,杨端则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评价。
杨家毕竟只是一个小家族,老爷杨成也不过七品九成宫总监丞,好容易有个修缮宫殿的任务,偏偏要贪那些蝇头小利,手脚不干净留了个尾巴,被贬为华阳县丞,带着一家人在华阳过了几年苦日子,好在杨成也就是贪了些,身上仍有些本领,年前又升官回京,只做个小小秘书省校书郎,与儿子同一品阶。
来的人并不多。
迎来送往间卓言移到身旁,附到她耳边低语:“孟家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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