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崔听身后及身下的毯子软垫映入眼帘。
“你身上的病可好些了?”
“比起昨日的情形,倒是好上许多。”
杨端微讶:他现在竟已是好转过后的样子。她便道:“此番贸然来访,我也只备了些薄礼,都是些滋补气血的药材,还望收下。”
“多谢。”崔听端起手边的碗,将里头的东西一饮而尽,露出边上的一副竹筷,细端深色未退,沾点鹅黄色的沫子。
“你家里的书可真多。”
“还好,比起史馆里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许是看出二人间的冷淡疏离,崔听飞快抬眸看她一眼,仍不主动搭话。
杨端有意与他交好,不好就因几句冷冰冰的话放弃,于是从书架说到书籍说到朝议,终是活络许多,目光流转间说到他手边的东西:几张藤纸信笺。
杨端立刻别开目光,赔笑道:“不晓得看到了你的私隐,抱歉抱歉。”
“不算私隐,只是一位——旧友互说近况或写诗弄文罢了。”崔听十分大方递到她面前,丝毫不掩话语中流露出来的自豪。
杨端接过甚至可以说是被强塞过来的信,心中内容的确如他所说,少有诗文歌赋,文章不见有,倒是多见一些玩笑话,可见二人关系亲密。
崔听今年恰好三十,仍旧有些……稚气,与其说是稚气,倒不如说是官场里的一股清流,所以显得与旁人有些格格不入。
她正要开口,窗口突然探进来一个人,妇人是来叫二人去吃饭的。
崔听先起身,招手示意她走在前头。杨端谢过,站起来时恰好瞥见床底的一点赤色,在淡雅的屋里过于显眼,杨端没忍住细看一眼,木桶一截带点血的布条没来得及藏进去,她迅速收回视线,故作无事接过崔听的目光,见他并未察觉,便同他一起走出去。
他不是病了,而是受伤了?此前也不曾听说过崔听会舞刀弄枪什么的,不,此前从未在各种宴会上见过他的身影,不知道他的底子也十分正常。
杨端不由想到前些日子闹起来的人命案子,那人是死于刀伤。
席间只有崔听一人最是安静,甚至不察杨端半闲聊半套话的口吻,王年与她们活络起来,一顿饭吃了许久,拉近了双方的关系,杨端索性让王年多吃一会儿,自己则与崔听又回了书房兼卧室,半闲谈半议事,盘算好回去的时间,二人赶在闭门鼓前回到府上。
至于途中问王年打探到的消息,自然又与卓言说了一遍。
崔听自小由王婆婆一人抚养长大。据说是在一个雪夜,王婆婆听到门口有婴儿的哭声,出去一瞧,那时崔听的身上已落了一层薄雪,哭声减弱,她于心不忍先抱回屋去,热了一碗汤慢慢灌下,这才好些。
“他竟是弃婴?”
“算是,后几日王婆婆问过街坊邻居,都说不知道,索性就自己养着。”
后头则是崔听四岁启蒙读书十载,连中三元年少成名的事儿。
因是清贫人家,单是去学堂听课的费用就占了家里一半的开销,王婆婆一人做工还要匀着二人每个月的平时支出,所以最初那会儿他也买不起多少书,只得向镇上有钱人家借书来看。担心看过后容易忘记,便想着要时时翻阅时时温习,又觉得总向人家频繁借一本书来看有些麻烦。
卓言便追问下去:“那他怎么做呢?”
“找来煤炭写在墙上,我看过他的字,十分端正又不失大气,若是将他自己的文章添上去,想那土墙也能跟着流芳百世。”
只是崔听来了京城,只带了些衣物,原来的房子也就卖了地契折成银钱。如今不知谁住着,墙上的文字也许换成了谁人笔下的随意涂鸦。
“要是墙上都写满了,还能往哪儿写?”
据其中一位妇人说,崔听读书时还记着帮王婆婆分担大部分重活儿,到山里砍柴回去时不忘多加几根竹子,别的劈了累在檐下烧火用,竹子则留到最后一节一节劈开做成竹简,将书抄上去。
一直到考取功名入朝为官,焦炭换作笔墨,土墙改成宣纸,屋中立起一片竹架林来。
“那他与王婆婆也是苦尽甘来了,如今又升了侍郎,要是他脾气再好些,指不定多少人去巴结呢。”说着,卓言打趣她道,“他脾气这样古怪,还以为你的这一趟晚饭吃了个闭门羹,省得在崔府里没吃到饭,回来也不至于饿着!”
杨端笑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也跟着一耸一耸抖个不停:“你的嘴是跟哪个先生学的,倒是比我先读起书考起状元来。”
“不说了不说了,你继续讲,我且认真听着,再不扰你了!”
除去早先小人在背后使绊子,偶尔被冤枉扣了俸禄,崔听的家底也还算充足。随着官职上升,薪水也跟着往上提,崔听仍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花钱多开了一间屋子、替王婆婆找了两个帮工,也没见在别处有什么大的开销。
帮工正是她见到的那两位有说有笑的妇人,一位姓何,一位姓刘。说是帮工,其实整日都在陪老太太打发时间。崔听公务日渐繁忙,担心王婆婆一人在家闲得无聊,况且她年纪也大了,保不准出了什么事,才叫来这两位到京城做工的,薪水比一般人家的高,活也不多,只消陪一陪老太太,自然欢喜。
前些时候何大娘的一个侄儿名叫何谦文的也来京城找活干,王婆婆就跟崔听说了此事,崔听考察了几天,先资助他读了两年书,后来考进大理寺做主簿,如今已官升六品寺丞。于崔听他是感恩戴德,又知崔听尚未婚配膝下无子,起初还闹着要认他作干爹,崔听当然是拒绝,还是何大娘推波助澜,何谦文认王婆婆作干娘,崔听成了义。每逢节假休沐,他必来崔府探望。
另一位刘大娘的侄女刘夫明也是借了崔听的手送到高府做侍女,后来升了高引章的贴身丫鬟,如今已是管事。
两人年纪相仿,又常到崔宅做客,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二人开始眉目传情,饶是迟钝如崔听也察觉到两人的情愫。两位大娘牵线搭桥,早在两年前就成了亲。
“照你这样的说法,那他可是个绝顶好官了,难怪陛下对他百般宽容。”
“当今圣上爱才惜才可是出了名的。只是要不了几年,不管是谁坐上了这个位置,别说是崔听,就是一干老实本分的人也会被换下去。只怕,没多少太平日子过了。”
如她所料,不太平来得很快,比所有人预料的要快。
就在第二日上朝时,杨端才知京城里又死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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