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皇宫内被纷飞的大雪覆盖。
太后殿下在今日来得有些迟了，而那些女眷来得倒是和往常一样，在原来的位置一坐，等了片刻也没人来，就开始泛起不安。
姣枝察觉到她们在看自己，也只是朝她们微微一笑。
时间过得越久，她们一群小娘子左右互看，始终都拘在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左边的那位小娘子抱着书卷，右边的女娘蹲在炭火前烤炙双手，中间的那两位窃窃私语，其余的都左顾右盼，静待太后殿下的到来。
唯独姣枝在这一群娘子里跳脱，她越过宽大的殿堂，穿过人流，整个人趴在窗格上望着窗外飘飞的大雪，偶尔传来一两声惊讶的呼声，惹得人忍不住频频瞥向她。
就这么一望，她们看见了那只探出被冻得通红的手腕，铃铛般的清脆笑意不绝于耳，如同山泉叮叮咚咚的凛冬过境，春风徐来。
她们越过笑颜如花的姣枝身前，跟着一道眺望远方。
漫天飞雪飘飘洒洒，她们眼中好奇也转为一片惊奇。
其中一位女娘半晌回过味来，嗤道：“整日被骂，也能这般高兴，心胸倒是明朗开阔。”
姣枝眨了眨眼睛看向她，那位女娘梗着脖子，怒目而视。姣枝并没有与她呛声，而是笑着收回落在窗外的手，招呼说：“宋小娘子，你也过来看看呗，真的很美。”
宋知凌原本恼怒的情绪顿时在姣枝这般明朗的情绪下，瞬间枯萎消散了，只剩下阵阵清风传来的芬芳。
她怎么也没想到姣枝不仅没听到明白她的阴阳怪气，而且还十分好脾气的与你说说笑笑，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人家笑着舔了你一口似的。
这样让宋知凌傻眼了。
这长安小娘子的手段都是动动嘴皮子，不痛不痒，骂人也不似儿时那些人骂得凶悍，一连串的怒目圆睁送到你家门口。
于姣枝而言，这些手段确实不具备杀伤力。
她看到那些漂亮的小女娘们齐齐盯着自己，于是大方招手：“丁二娘子，虞三娘子，余小娘子，你们大家都过来看看呗。反正太后殿下今日也不太能过来，大家何不休战一天，和颜悦色一天，看看这雪景？”
宋知凌嘴上哼了一声，脚却不由自主地朝姣枝那边迈过去，她推开姣枝旁边的那扇窗，突然道：“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1］
丁银香笑着说：“秦中岁云暮，大雪满皇州。”［2］
虞素尘跟上道：“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3］
“姣枝小娘子要不说一两句？”余稍意见小娘子纷纷说出一两首诗词，唯独姣枝一首没说，她不想让姣枝显得不那么不入流。
很明显的，姣枝没有料到旁人会喊她来，她当即皱眉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诸位小娘子们让我想，那我只能说，上天开口，雪好大，景好看，人更美。”
听到如此说，诸位小娘子不禁笑得开怀。唯独让她开了口的余稍意眉眼染上了愁。
怎么也没想到闹出了个笑话。
姣枝听到她们的笑声，也跟着勾唇，对于这些，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待到笑声逐渐远去，她眸光染上一点点细碎的笑意，姣枝重新将手探出窗外，轻声说：“纷纷扬扬洒白盐，福福点点落人间。”
雪落满了手，姣枝回头，看到了余稍意站在她身后，正默默看着她。
姣枝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张，而是挑眉询问：“余小娘可是有事找我？”
余稍意本意是要跟姣枝道歉的。她来这皇宫内本就不是自愿，更不是因为想要与姣枝争夺什么后宫的位置，所以对姣枝更没有敌对的意思。
方才听到姣枝说的那句诗，原来不是姣枝不会，而是不想让旁人有所察觉。
她摇摇头，转身重新回到了世家贵女们中。
因为大雪，得了半天的空闲日子。午膳过后，姣枝跟着宫里的人玩起叶子牌，看得那些小娘子可谓是眼睛一热，姣枝有所察觉，给大家都发了牌。
不出片刻，女眷们全部混在了一起，而她们也对姣枝发生了极大的改观。
她们会一起嗑瓜子聊天，讲一些长安压根不会发生的事情。讲哪一条街哪一片镇子上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述，听得人极为投入，仿若是看到了另外一种世界。
这样的世界或许对于她们来讲，很遥远，也很无聊。
但是在姣枝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的事情。
姣枝说她会跟桃园村里的一起种花种草，也会去山上采草药，当然也去小溪抓过鱼，那鱼儿个头又肥又大，漫山遍野的桃花漂亮就跟整个世界都是粉色的，浪漫到极致。
当然还会见到很多不一样的小动物。
宋知凌听得有些心动，但因为自身孤傲的性子，一直是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余稍意倒是个会捧场的人儿，她拍手叫好后，追问道：“这不是就跟春日去射猎一样？”
不是长安贵族，应当不清楚这一事。
姣枝虽然不是在长安长大，但是阿娘可是讲了很多长安的事情，对于这些更是有所知晓，她颔首道：“对啊，反正就是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动物。”
那些女娘们听得很是高兴，而姣枝似乎也有极大的本事，总是能投其所好。
比如宋知凌比起其他小娘子们更爱学习，姣枝就会指向院子里的一些花草，也会告诉她每个季节的农桑要事，比方爱唱歌丁银香，就会给她听民间小调。
虽然不是课本上耳熟能详的东西，但是这些课本之外的故事，比课本之内的更惹人觉得好挺好玩。
都是爱玩的年纪，原本防备本就不大，都是有点小脾气，没有坏心思的人，甚至读过不少书，学过礼仪，姣枝与之相处倒也算舒爽。
就这么一日，就能有让众人围得团团转的意思。
郁华隐昨日是有来过这殿门外，还没走进来，谢家的人便叫她过去商议事情。
她只是在外面瞥了眼其乐融融的景色，又匆匆离开。
谢长均说谢启运已经被圣人杀了，事情变成这样只会愈演愈烈，必须要找一个完全的办法与对策。
裴聿怀终归是郁华隐养大的孩子，自然是不舍得下手去对付，那么只能除去姣枝，安排自己的人登上皇后的位置。
心中虽有定夺，但是真的要算计下来，又是一件难事。
最近裴聿怀对桃源村大有动作，甚至已经锁定了葛存，她也就顺手推舟故意让聿怀这么认为。
不过聿怀心思细腻，自然会有所察觉，也会很快就会发现其他人的存在，必须要在聿怀发现之前，更快找到那个人。
再谢长均再三催促下，郁华隐才厉声呵斥作罢。
第二天一早。
太后殿下走过来，女娘们依旧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只不过在课堂上对姣枝的指桑骂槐越发的少了，也有其乐融融的景象。
宫中大多都有太后殿下的耳目。
今日的状况，显然是逃不开太后殿下的眼中，她既没有惊奇疑惑，而是淡然地授课，再看向她们这群人后，独独批评了姣枝。
姣枝挨骂已是经常的事情，众人屏住呼吸，在太后殿下抬手之际，非常有眼力的退居殿门。
“不堪大任。”郁华隐直接明了地批评这么一句，“我绝对不允许你做聿怀的妻子，大启的国母，我希望你能看清你自己的位置。”
姣枝原本是不想反驳的，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可能是被她打压太久，也可能是因为她的话太难听，还是说真的希望她能够正真的正视一下自己。
姣枝抬起眼睛看着她：“但是太后殿下你不能总看到我的不好呀。她们会琴棋书画，但是我会下田种桑啊，她们博学多才，但我敢说这长安城内的娘子们一定没有我懂田里那些瓜果蔬菜。”
郁华隐放下杯子，睨了她一眼，露出轻蔑地笑容道：“作为聿怀的妻子，可以不博学多才，也可以不用琴棋书画，甚至不需要一言一行、一板一正的礼仪，而是一个身份，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
她冷笑，言辞犀利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养母是陆佑善，如果不是陆老太太强硬的将你送进宫来，如果不是聿怀选择了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一块的犄角旮旯里！更别痴心妄想能与外边那些女娘们攀到一丝一毫的关系！”
关系，一切都是关系。
没有关系，就连走进这座宫殿，见到郁华隐都是痴心妄想。
这是永远都跨越不了的鸿沟。
郁华隐知道姣枝已经把话听了进去，她疾言厉色道：“还需要我跟你说得更明白一些么？你什么都没有，你一个孤女，你凭什么觉得你在后宫能立足，你又凭什么觉得聿怀会永远喜欢你？现在喜欢你，但几年后，你年老色衰，又当如何？”
她仿若是贴心地长辈，劝诫道：“不要把一时当作一辈子。”
姣枝听到了，她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问：“太后殿下觉得聿怀是个什么样的人？”
郁华隐不知所意，仍答道：“桀骜不驯，冷酷无情。”
“并非如此，殿下这么认为，只是因为您惧怕他。”姣枝没让郁华隐说话，“殿下不用担心，我自然会离开的。”
这一次，不再是隔着面具装聋作哑，而是明目张胆的争锋相对。
郁华隐得到这话，也只是轻轻笑，她大发慈悲道：“你最好赶紧离开，聿怀今日去找了葛存，而身为桃源村的你，也是在劫难逃。”
为什么太后殿下会知道葛存，为什么会知道郁华隐会知道裴聿怀在找人。
她惊恐不已，心脏竟然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噬撕咬着她。
真的动手了？
葛存。
姣枝感觉无数情绪淹没了她，她在郁华隐疑惑的神情中夺门而出，踉踉跄跄跑在雪地之中。
注1：出自晚唐张孜的《雪诗》
注2:出自唐代白居易的《歌舞》
注3: 出自《世说新语笺疏·咏雪》里的《未若柳絮因风起》的作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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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别亲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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