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德的空气总是如此沉闷，雾蒙蒙的空气似要将一切掩盖。我拎起随行的行李，跟随人群走出车站。
路上的水渍沾湿了我的鞋边，我扶了扶帽檐，尽我所能维持体面的姿态，朝着约定的地点走去。
夏洛特太太早在一星期前就告知，庄园的人会在车站门口右前方第三根柱子下等我。
“梅洛恩小姐。”
他远远便瞧见了我，殷勤地上来为我提行李。
我朝他微微颔首，“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略显紧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帮着打开马车的门：“梅洛恩小姐，请。”
马车十分平稳地行驶在路上，朝着郊外驶去。
一个月前，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卡罗尔庄园招募家庭教师的消息，尤其注明，是一位魔法学教师。
魔法学家，是这片大陆极其罕见的群体。他们对自然的感受来源于血脉，这是远古神明对他们的恩赐。
可这对于自然星辰近乎灵敏的感知力却被人们视为邪祟的象征，从被拥戴到被驱逐，贬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故而如今魔法学家基本不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要么隐居世林，要么混于人际，敢于如此大张旗鼓地在报纸上刊登招募魔法学家消息的，也只有里维伦家族。
里维伦是奥林德影响力最大的一个魔法氏族。他们属于灵系灵感的魔法血脉，穿透杂质，感受气息，预知未来。
他们在政界和商界都站稳了脚跟，操控着整座城市的命脉。无人敢对他们指手画脚，也只有他们，能在报纸上招募魔法学的家庭教师，为了他们那第七代的小里维伦。
听闻那小里维伦从小身体不好，深居庄园，从不出户。就连她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根本不容闪失。
马车稳稳地停靠在庄园门前。
夏洛特太太早已站在门前等候，含笑十分和蔼地望着我。
我微微拎起裙边，向她问好：“夏洛特太太。”
她看起来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脸上始终带着宽和热情的笑容，“欢迎来到卡罗尔庄园，梅洛恩小姐。”
“叫我维尔达就好了。”
她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称呼，带着我走进庄园。映入眼帘便是锦簇的花园，艳丽的蔷薇一圈一圈地缠绕上花房，夏洛特太太解释说：“萨琳小姐喜欢花园。”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她又补充了一句，“她是第七代里维伦。”
就是外界口中那个病弱的小里维伦，我的学生。
我微点头，示意知晓。掌握她的喜好，可以帮助我更好地与她打好关系。穿过花园，走近宅子的正门，我隐约看见门口站着一道单薄的身影。
夏洛特太太比我反应更快，她没来得及顾上我，拎起裙摆快跑上前，“小姐，医生都说了不要出门，容易受寒。”
直立在门前的少女皮肤很白，白得像橱窗里的瓷娃娃一样，银色微卷的头发衬着精致的五官更加美丽，深蓝色的眼瞳低敛着倒是有些无神。
夏洛特太太想让她进去，她扶着门沿没有动弹，看着我慢慢走上前，踩上台阶，向她伸出手，友善道：“您好，萨琳小姐，我是您的新家庭教师。”
她没有理我，转头进了屋。
我带着淡笑收回手。夏洛特太太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终是松了口气，这才打圆场道：“小姐的性子有些内敛。”
我依旧笑着：“我看未必。”
庄园很大，除去前院的花园，后方还有一大片的后林，每月都有专门的人打理。管家和仆人们都居住在副楼，主楼只有萨琳小姐和夏洛特太太居住。
我诧异于这么大的主楼只有两个人居住，试探问了句：“那…里维伦夫妇？”
“这是萨琳小姐的庄园。”夏洛特太太笑道：“老爷和夫人为了让萨琳小姐安静养病，特地为她置办了这处庄园。自从懂事以后，萨琳小姐便一直住在这。”
这就是实力强盛的家族，还未成年的女儿便已拥有了自己的庄园，在这个对魔法学家依旧存有歧视的时代，能站到这个位置真不多见。
夜色将近，天逐渐暗了下来。意识到主楼与副楼仍有些距离，我准备礼貌向夏洛特太太告别。
夏洛特太太却是摇了摇头，“萨琳小姐说让您住在主楼。”
我有些惊讶，因为门口那段不算友好的初见，我觉得她并不欢迎我。
“您的房间在二楼，我带您上去吧。”夏洛特太太宽和地补充说：“萨琳小姐的房间也在二楼，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多陪陪她。”
“我觉得她应该不太喜欢看见我。”我开了个小玩笑，“毕竟是家庭教师。”
“她会喜欢您的。毕竟您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来自外界的人。”
第一个来自外界的人。我在房间收拾自己的行李，斟酌其中的意味。
小里维伦身体不好，卡罗尔庄园与其说是给她养病，不如说是构建了一个温暖祥和的环境给她，身边的人都是仔细挑选的，包括我。
但无论如何，能光明正大出来应聘的魔法学家太少了。真正有这个胆量的，也都瞧不上这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教师。
我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里维伦家族能给我最大的帮助。我将带来的魔法书籍摆放整齐，缓缓吐出一口气。
说是都在二楼，但其实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少女那想要靠近却又傲于自尊的纠结心理透露得一干二净。我推开窗，便能看见艳丽的蔷薇花房，在夜色下如此静谧。
门被敲了两声，而后传来夏洛特太太的声音。
“维尔达小姐，可以下来用晚餐了。”
餐桌上并没有萨琳的身影，夏洛特太太解释说：“萨琳小姐提早用过晚餐后便回房睡觉了，医生嘱咐她需要早睡。”
我表示理解。
夏洛特太太在餐桌上看起来有些高兴，脸上带着喜悦的笑意，“萨琳小姐身体不好，很少有机会能下来一起用晚餐，维尔达小姐你能来，我很高兴。”
我回敬她，“能来到这里，我也很高兴。”
晚餐和夏洛特太太喝了几杯，她说是卡罗尔每年自己都会酿的鲜花酒，喝起来有淡淡的甜味，搅和着花香，似乎今晚也能有一个溢满花香的美梦。
洗漱完从盥洗室出来，我注意到走廊隐约立了道白色的身影。
我揉着眉头有些失语，疲倦的声音里带了些无奈，“萨琳小姐。”
她穿着裁剪精致的白色睡裙，银色头发散落在肩后，像个林间的小精灵。
如果她的目光不那么尖锐的话。
我困极了，并不想去深究这是少女青春期莫名的敌意还是我真的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微微颔首后抬脚就往房间走。
“你，站住。”
她意识到我的无视，跺了跺脚，这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发不出一丝声响。
这是我来到卡罗尔一天以来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清澈，空灵，如果忽略她态度的话。
我回过头看她，平静开口：“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按夏洛特太太所说，您现在应该已经在房间里熟睡，而不是在这里发号施令。”
萨琳应是第一次遇见这么生硬的态度，咬了咬唇，像在与自尊心纠缠。
“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叹了口气，站定了听她开口。
“你是会魔法学的，对吧。”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小的渴望。
“嗯。”
“那你是什么系的灵感？”深蓝色的眼睛里含有期待。
“木系。”
我合上手掌，闭上眼，感受植物的气息在指间流转。一道淡绿色的光晕过后，我张开手掌，送到萨琳面前。
手心停留着一朵淡粉的蔷薇花。
“我感受植物的力量，听从它们的声音。”我将那朵蔷薇花送到她的手心，看见少女双手虔诚地捧着它，不自觉牵起一抹笑意。
“它说，它很喜欢你。”
萨琳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真正地露出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神情。她问：“我能学吗？”
“当然。”我提醒，“不过，现在要先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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