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深从普陀山回来那天，天灰蒙蒙的，下着雨。
我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看着雨落。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一身风尘仆仆，肩膀上还带着潮气。
“回来啦。”我站起身，语气平淡。
他看见我，眼里亮了一下，如同一个在漫长黑夜里终于看见灯火的旅人。
他点头，笑着走过来，站在我面前，把怀里的小锦盒递给我。
“我……去了普陀山，”他说，“特地给你和孩子求的。”
“这是平安玉佩，一人一个。”
他打开锦盒，把玉佩拿了出来。
玉佩是温润的白玉，细长的椭圆形，绳子系着红线，一看就被他细心挑过。
我知道他是真的想好好当一个父亲。
他以为，这个孩子是我们之间的连接，是救赎，是命运给的一次机会。
他笑得温柔极了，眼神里写着认真，“我还求了签，说是大吉。”
“说孩子会给我们带来转机。”
他站在我面前，天真地说着这些话，仿佛这世上所有阴霾都已经过去。
他是真的，在那一刻，信了命运，也信了我们。
我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
我曾以为自己会软下来，会因为这份难得的温柔，勉强给自己一个借口——留下来，继续错下去。
可我不能。
我把锦盒轻轻放在茶几上，声音不高：“孩子已经打掉了。”
空气骤然凝住。
雨水细密地敲打着窗玻璃。
我能听见江深呼吸瞬间停住的声音。
他眼里的光一下子熄了。
他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低下头，又抬头，有点不确定。
“你说什么？”他声音哑了。
我没有重复。
我只说：“我也要走了。”
玉佩掉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在空气里炸开，一如江深眼里裂开的那一点希望。
他怔怔地站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指尖还保持着刚才要递过来的姿势，半抬着，空落落地停在半空。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玉佩碎成两半，一半白玉在地板上滚了一下，停在他脚边。
他蹲下去，手指发颤地捡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那种慌乱的神情。
“你……你骗我的。”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没说话。
他握着那枚碎掉的玉，手指收紧。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剩下一声喑哑的呢喃。
雨下得更大了。
他静静地跪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玉，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可以坚持的东西。
他不是哭孩子没了。
他是哭，他和我之间……也没了。
他在普陀山里虔诚跪拜，以为这一次，命运肯让他捧起一点温暖。
以为这个孩子能让他重新开始，哪怕路很艰难，他也愿意走下去。
可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什么。
隔着血海深仇，隔着两代人的恩怨，和我们背负太多太多的死别。
他说服自己，这孩子是一个意外，但也是一个恩赐。
他甚至告诉自己，他有能力爱这个孩子——即使这个孩子的母亲，姓宁。
即使这份爱，是在恨的废墟上开出的花。
他以为，孩子在，我们就还有未来。
可我不能要这个未来。
我不能再让命运继续开玩笑。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像孩子一样低头哭泣。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玉。
我说不出话，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他始终低着头陷入一种哀伤的静默深海中。
半晌，他低低开口，声音带着哭过之后的沙哑：“那我呢？”
“我也……不要了？”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我知道，我若回答，他就会在希望中死去；我若沉默，他也会在沉默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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