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沉地落下来，世界成了黑白胶片。
雪没停，反而越下越急，地面全是湿透的泥雪，一脚踩下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
二哥冷笑掏出钱包，数了数，将里面的钱全部撒在地上。
五彩的现金混着几枚钢镚，落在他面前，在雪地里砸出沉闷的响声。
二哥走进了屋子，又拿出了一沓红色的现金，扔在他面前后，随后甩手走了。
江深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跪着，他的背挺得很直，像根撑到底的链条。
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去，缓慢地，机械地一张一张捡起地上的钱。
他的指尖是开裂，每捡起一张钱币，都在雪地上都会留下一个小血点。
我站在屋里，隔着窗，看着那些从他身体上剥下来的钱，每一张，都是羞辱。
我想起前几日老师带我们去福利院，去看望那些可怜无家可归的孩子，我觉得江深也是可怜的人。
但我不敢上前帮他捡，我害怕二哥。
我从来没敢和他说话，家里人都怕他，佣人也怕他。
他总是冷着脸，有时候连笑都像在生气。
他说话不大声，但每个字都是棍子。
我没出声，只是转身回了房间。
我记得——
我有个医药箱。
那是去年上学时，在卫生安全课上，老师要求每个学生准备一个家庭急救箱。
我根本不知道医药箱有什么用，但是老师布置的任务我都会去完成。
所以，我在晚饭桌上开口和爸爸说了。
医药箱的箱子大哥给我买的。
那个盒子是一个印着很多“L”和“V”字母的箱子，颜色是浅粉色。
佣人阿姨帮我准备好各种各样的药，每个药后面还有一张手写的小卡片，写着“使用说明”。
我很喜欢这个箱子。
那天我带去学校，老师当着全班的面夸我“细心”“有准备”。
我记得我开心了很久。
我从医药箱里找到了——碘伏、纱布、止血贴，冲出来房间。
我停在楼梯口，担心被二哥看到，一把纱布、碘伏和创可贴塞进外套口袋，捂着口袋往外跑。
风很冷，刮得我眼睛发涩，跑到院门口时，院子已经空了。
江深不在了。
雪越下越大，踩在地上噗嗤作响。
我跑到大门口，往外看。
远处那条白茫茫的道上，有个单薄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他背脊挺直，哪怕腿一瘸一拐，哪怕走得狼狈不堪，他也没有低头。
我顾不上多想，追了上去。
他走得很快，像风一样急。
“喂——”我喊，声音发飘，被风吹散了。
“江深！”
我一边喊一边跑，脚步踩在积雪边缘，脚尖湿得发凉。
他听到了。
他停下来。
他缓缓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什么都有。厌恶、警惕、不屑、还有恨意。
他如同一只被踩断尾巴的野狗，用尽全身力气护住最后的尊严。
我怔了一下，胸口“扑通扑通”跳。
我想，他不是讨厌我，他是讨厌二哥。
但是看到这个眼神，我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但谁不讨厌二哥呢？
我也讨厌他。
他太坏了，太吓人了，一点都不像大哥那样温文尔雅。
我和江深应该是同一类人。
这样想着，我就忽略了他眼里的情绪，也忽略了他那张冷到近乎扭曲的脸。
我抓着这个念头往前走，跑到他前面，把手里的药一股脑塞进他手心：“给你，我也讨厌我二哥。”
我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跑。
风把我围巾吹得斜飞起来，我只顾往家里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害怕，又一阵释然。
那是我第一次跟江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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