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
青岫刚坐上回芜州的高铁。
中午她在沪临市有个品牌活动，结束后就直奔车站。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自从那件事后，她就再也没坐过飞机。
列车飞驰，窗外极速倒退的风景连成一片流动的绿色。她看了眼时间，给于牧野发了条消息告知行程，而那边一直没回。
等她赶到排练室时，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
推开门，于牧野正靠在钢琴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琴盖。听到开门声，他懒懒地抬眼，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洒进来，这样的他仿佛收起了棱角。
竟让她感受到了片刻的……温柔。
“姐姐真是大忙人啊。”不过一瞬，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又摆了出来。
好吧，还是那个熟悉的于牧野。
青岫真为自己刚才的错觉感到荒谬。
她注意到钢琴上放着已经凉透的咖啡，显然某人已经等了很久。
“抱歉，有其他行程耽搁了。”她简单解释，放下背包。
“猜到你可能会迟到，我已经让节目组把备选曲目发过来了。”于牧野从琴架上拿起几份乐谱，“既然你来了，那就一起选吧。”
青岫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以他的性格会直接做决定。
“你决定就好。”她扫了眼曲目单，表示并不想在这种环节耽搁太多时间，而且她有着多年的舞台经验，她有自信驾驭任何曲风。
于牧野挑眉，抽出一份乐谱：“《危险距离》，就这首。”
青岫接过谱子快速浏览。这是一首讲述竞争对手之间心理博弈的歌，节奏紧凑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暧昧感。但当她看到编舞提示时，眉头微蹙——这首曲目不是传统的纯说唱，而是融合了舞蹈的综合性表演。
“怎么，姐姐不敢？”于牧野挑眉，语气里的挑衅再明显不过。
青岫把谱子放在谱架上：“开始吧。”
前期的排练还算顺利。于牧野的节奏感无可挑剔，青岫的歌词处理精准到位，两人的声音也是意外地合拍。
直到他们排到那个关键动作——
第一次排练到这里时，于牧野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青岫已经做好了动作准备，却发现面前人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她侧头，看见于牧野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
近、太近了，
和梦里的场景太像了……
“专业一点，于老师。”
青岫自然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直接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稳稳地放在自己腰侧。
当他的掌心贴上她腰际的瞬间，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耳根。
青岫明显感觉到了手下肌肉的瞬间紧绷。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他泛红的耳尖。
“你脸红了。”青岫语气淡然，面上依旧没有过多表情，好似在陈述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实。
内心却对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有了新的认识，那些挑衅、野性的背后，似乎也有不一样的一面。
什么游刃有余、放荡不羁。
不过是一个幼稚的——
小狗罢了。
幼稚的胜负欲，幼稚的挑衅……
幼稚的死装后，被实践K.O.
想到这，青岫难得地笑了一下。
而这一笑让于牧野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突然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姐姐这么关心我，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撩拨，眼神里却藏着试探。
青岫面不改色地推开他：“于老师想多了。”
“是吗？”他挑眉，语气玩味，“可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这话说得轻佻，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的玩笑。
青岫太明白了，这就像是小狗被反将一军后……幼稚的反击。
不过她无心参与他这幼稚的游戏，满心满眼都是对工作的热忱：“你应该庆幸，现在没有在录制。”
不然她都不敢想节目播出后的微博会是怎样的激烈。
说完，青岫就自顾自去旁边打磨歌词了。
于牧野独自站在风中凌乱，心中踏过一万匹草泥马。并暗暗发誓：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拉下神坛！
他磨了磨后槽牙，正想说点什么扳回一城，排练室的门被敲响了。
编舞老师陈莉笑着走了进来：“两位老师磨合得怎么样了？我来看看进度，顺便细化一下动作。”
“陈老师。”青岫礼貌点头。
于牧野也收敛了些许外放的锋芒，但眼神依旧时不时瞟向青岫，带着点不甘心的探究。
“来吧，从头过一遍，我看看感觉。”陈莉拍了拍手，站到镜子前。
当音乐响起，青岫的表现堪称完美。
她的舞步分毫不差，连最细微的肢体角度都与编舞老师的要求一致。于牧野的手揽住她的腰，她能保持绝对的稳定；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她的节拍依然稳如磐石。
但问题就在于——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台精密运转的仪器，而不是一个陷入“危险距离”诱惑的女人。
一曲终了，青岫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清亮，看向陈莉，像是在等待专业的认可。
陈莉抱着手臂，眉头微蹙，沉吟了片刻。
“技术上……没什么可说的，青岫老师你的业务能力一直是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于老师的情绪也给得很足，那种拉扯感有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青岫身上：“但是……青岫，问题就在你这里。太完美了，完美得……有点冷。”
青岫微微一怔。
陈莉走上前，比划着：“这里，于老师靠近你的时候，你的眼神应该是闪烁的，带着点抗拒又忍不住被吸引的挣扎，不是像现在这样……嗯……像是在检查他瞳孔对光反射是否灵敏。”
于牧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收到青岫平静无波的目光后，又勉强憋住，肩膀却还在微微耸动。
青岫微微蹙眉，她确实严格按照要求去“演”了，难道还不够吗？
于牧野看向青岫，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看吧，被我说中了，你就是个没有感情的表演机器。
“再来一次！”编舞老师拍手。
音乐再起。于牧野按照设计，一步步逼近，眼神带着他惯有的、掺杂着戏谑和探究的侵略性，试图拉她进入那个暧昧的气场。
青岫准确地向后微仰，抬起手臂做出推拒的姿态，嘴唇轻启，唱出的歌词是关于沉沦与心跳，眼神却清明得像一汪冻泉，仿佛在说：“根据脚本，我现在应该表现出心动，但我个人认为这个逻辑不够严谨。”
“停——！”
陈莉几乎要抓狂，“青岫老师！是‘危险距离’！是暧昧！是性张力！不是医患沟通！您看他得像看一个充满诱惑的坏男人，不是像看一个需要会诊的病例！”
于牧野这次彻底绷不住了，松开她，背过身去，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抖。
青岫站在原地，更加困惑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准确理解了“坏男人”和“诱惑”的概念，并做出了相应的表情管理。
“我明白您的意思，陈老师。”青岫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会注意调整，融入更多情绪。”
陈莉：“……”
她看起来想找面墙撞一撞。
“不是‘调整’出来的情绪，是‘感受’出来的。”陈莉强调。
于牧野笑够了，转回身，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湿意。
他走到青岫面前，抱着手臂，歪头看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恶劣的揶揄低语：
“姐姐，你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
青岫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但转瞬即逝。她抬眼，清冷的眸光扫过他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半分波澜，反而用同样低的音量冷静回击：
“于老师倒是经验丰富的样子，可惜，用力过猛了。”
她的话语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刻意营造的游刃有余。
音乐第N次流淌。
这一次，青岫努力尝试着“感受”。
当于牧野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近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带着点清冽的薄荷味。他低头看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炽热和莽撞。
近在咫尺的呼吸交缠。
青岫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控制住了面部表情，眼神依旧保持着清明的审视，仿佛在分析他表演中的真伪成分。
“停！”陈莉无奈地喊了停，“青岫，不对。你是在分析他，不是在回应他。你刚才那个眼神，像考官在打分。”
于牧野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点看好戏的光芒渐渐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烦躁。
他好像忽然意识到，要打破这个女人坚硬的外壳，远比他想象中更难。她不是故意拿乔，她是真的……把自己封闭得太好了。
青岫站在原地，第一次在专业领域感到了一丝无措。她明白陈莉要什么，可她似乎已经忘了，该怎么在镜头前、在舞台上，袒露哪怕一丝真实的、不受控的情绪。
陈莉看了看时间，叹了口气：“今天先到这里吧。青岫，你回去好好找找感觉。这首歌的魅力不在于完美，在于那点‘不完美’的真实。有时候，瑕疵才是最能打动人的。”
陈莉离开后，排练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青岫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喂。”于牧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得的、不掺杂戏谑的认真。
青岫动作一顿，没有回头。
“你到底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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