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战场落败,尚存了一个东战场。纵使人族已得了大败,但还不能算作此战已经终结。
毕竟,重光主导了东战场,尚存劲势,姬名山不会就此轻易收手;而重光丧了女儿,但未知商女境遇到底如何,忧愤交加,亦不会善罢甘休。
宁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说没就这样没了。整个西战场一派狼藉腥残,族人清理西战场时,也发现了商女的尸骨。
宁夫人拼着最后一点勇气来见,只一眼便当场昏厥。等稍稍苏醒,又再次到商女尸身之侧,亲手验了尸骨。
医门出身的女子,一生研于医道,救死扶伤,亦验尸判骨。
上古战乱不止,谁都不敢说谁能长命百岁,但到头来她也终是送了自己的女儿,请验骸骨。
女子死不瞑目,颈侧有明显的伤口,似是咬伤,向外渗着黑色血迹,血迹早已干涸了。
有中毒之象,经鉴定,为剧烈蛇毒。
宁夫人咬碎一口银牙,掀帘闯入重光王帐中去,众人正在议事,也皆是揣了满心的沉重。左右议事到了尽头,又见首领夫人来,众人也不多留了,陆续散去。
在人前还好,目下只有自己亲近的人在,宁夫人才蓦然红了眼眶,止不住滚下泪来,重光几步离近,扶她的手,心知她所为何事。
“商儿、商儿她……染了蛇毒,咬在颈侧。”
重光满目幽沉,思量片刻:“此前东西战场布局,东战场为主,这般大规模的战乱,姬名山却不在主战场现身?”
主战场战局更为复杂,规模也更为庞大,商女本就还背着舆论在,他怕有好歹,没敢让商女往主战场领兵,这才派往了西战场去。
没想到……
“蛇毒?姬名山当真与商儿不共戴天?”
此前姬名山放言,与人族将领商女有怨,那时他还疑惑,想不通自己女儿到底有过何事,招了这位几乎不曾现身的鬼君白眼?
若说有交集,大概便是那次商女往一重地去,亲口下了绝杀令,要将一重地中所有鬼族战俘通通剿杀。
但这笔账应该算在整个人族的头上,构不成姬名山对商女单独的怨恨。
他也询问过商女此事,但商女只说不明白。
可如今又能如何?作为人族的将领,马革裹尸,本就是最为可能的结果。
宁夫人低低呜咽,重光阖了阖眼,逼退眸中泪水。
除却商女,此战之中还损了将门之中另一员大将,易修。但比之商女,易修的死因则要干脆上许多,就是被鬼族骨箭所刺入要害。
原本将易修外派去了其余城池镇守,不知为何,他却孤身回了战地,也害了性命。
人族短短时日之内便折损两员要将,还有众多战士牺牲,可谓惨烈,元气大伤。
“不行,此——”
宁夫人拿手背揩去泪水,开口尚未说完,一道细白骨箭携着霜风,与帐中护灵之法相撞,擦出晃眼火花来,旋即嗖地刺破法阵,电光火石之间,径直射人面门。
这骨箭毕竟受了道法限制,不如原本势头刚劲,但也仍旧杀意不减。重光护住人掣身,身法极快,袖箭出手凌厉,在空中撞上骨箭箭身。
骨箭被劈落成两截,摔开在地面,袖箭径直钉入壁内。
“首领!夫人!”阵法有异动,将族人惊扰了,有道者和武者闻声而来。
这样**裸的刺杀?宁夫人惊魂未定,重光稍蹙眉心,要镇定上许多,微敛眼眸,瞥见地面的破碎骨箭。
骨箭中空,被劈断了,露出中间藏着的物事来。
有兵卒拾起骨箭,将中间的东西择出来,递到他跟前,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封信。
待他们快速展开浏览完,那信件和骨箭便化作黑雾,自行消散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宁夫人和重光二人皆是脸色骤变。
令退众人,宁夫人气息不顺,语气狠厉:“我决不允许!”
这信,可以看做威胁,也可以看做恐吓。大意是指:商女魂魄被囚,若是重光不能在三日之内到三重地镜月墟中来,后果自负。
原本一个人死去了,魂魄会自行前往阴间轮回道,然后便可饮下孟婆汤重新投胎。
但显然,姬名山连魂魄也不打算放过。
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一重地是人族关押鬼族俘虏的地界;而三重地那个地方,则恰恰相反,是鬼族收押人族俘虏的地方。
上古之间阴阳混杂,轮回也乱,不知道有多少将士被囚禁在那儿,折磨致死,连魂魄也不得安生,最后生生化了阴魂野鬼。
宁夫人咬牙切齿,说不允许,是因为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死后,连魂魄也不得安宁,永世不得超生。
她想救自己的女儿,虽然人死了,但至少希望她的魂魄完好,可以重新轮回,不要陷落在鬼门之中,成为孤魂野鬼。
但西战场商女丧命之时的场景,撞见的人都死了,被鬼族屠戮干净,故而也没有谁能告诉他们,商女染上的到底是何种蛇毒。
因此只以为至少要保住魂魄,却不知,那魂魄已经浸了剧毒,透彻根骨,再无超生的可能。
*
三重地,常年作为鬼族关押人族俘虏的地界。
此处风光一绝,平湖上下映照着两个世界,仿如镜面一般。一**得奇异的玄月悬挂天边,袅绕着紫红的云烟。
因着这样的景,三重地便也有了另一个绮丽之名——镜月墟。
平湖之下,水渊沉沉,才是真正的监狱与刑场。
水渊虽然是在水下,但此处毕竟不可按照常理来看待,此水不溺人,水中行如履平地。
女子已经苏醒了,置身于水牢暗狱之间,此间只她一人,地势颇为宽阔,足够容她四处游走。
只是伴随着走动,锁链声摩擦,发出哗啦声响。原来秀气脚腕间,扣上了玄黄锁链,不容许她走远。
锁链深深嵌入石壁之中,左右走不远,此间也就没有牢门,空旷得很,偶尔从水底冒几个水泡,悠悠向上漂。
抬头,她遥遥望见远处的水面,洒下微微的明光,波光荡漾,仿佛遥不可及。
锁链的哗啦声响惊动了看守的鬼卒,知道她醒了,也就有人去禀报了上层……
姬名山筹谋之余,勉强得闲,倒也颇有兴趣来见她。在水渊现身的一刻,只引来了她十足的警惕与怨念。
他在女子眼中窥见了惊惧,随后一闪而逝,被敛藏好。
是这样,她性子刚烈要强,绝不愿意在敌人面前露怯,即使是这个境地。
但他也说过,过刚则易折。
十六岁的女子,毕竟太年轻了。可就是这样年轻的女孩儿,偏能招惹上他,也太肆意妄为了。
应该说,她运气不好,非常不好。
商女眼前只闪现过一道墨色暗影,随即一条黑色虺蛇顺水而来,圈上了自己的腰身。这蛇也是那样琥珀色的幽幽眸子,盯着她不疾不徐地吐着殷红蛇信子。
蛇信子仿佛要舔上脸颊,商女骤然惊叫一声,闭眼扭头,企图避开。
——她惧怕这种湿滑幽凉的生物。
听说高阶蛇鬼,会伴生本体之外的护灵之物,这蛇属于姬名山的护灵蛇了。
战争伊始之际,人间的蛇受了操控,疯魔一般攻击撕咬族人,那时她曾下令:封山禁狩,剿邪镇灵,全族屠蛇。
姬名山伸手,扳过她的下巴,要人避不开。
长蛇蜿蜒过胸口,殷红蛇信触上颈窝,一丝一丝缓慢地游移,向上舔过脸颊柔白细腻的肌肤。
细麻的触感攀上神经,女子本能地瑟缩。也不可遏制地回忆起,死前被姬名山咬在颈侧的那一口,以及剧毒侵身带来的刺骨。
名为惧怕的神色从眼底浮现。
“本君真以为你,不知所畏。”
她已经失去了族人的庇护,再没有了后盾,在这个幽暗陌生的水渊,被绝不可能放过自己的人磋磨,她只感到无望。
但她一定要知道目前的局势战况,因此强忍着身心上的不安,道:“你已经达到目的了,不是吗?”
“错了。”姬名山否认,“你只不过是目的之一。”
随即又幽幽补了一句:“你的父亲重光,倒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位雄主。”
此言落下,商女神色一变,意识到话中深层含义,霎时心生怒气:“你针对我,才刻意强攻西战场。东战场劲势不减,即便是你,姬名山,又怎么能有必胜的底气?”
而姬名山只是温温低笑:“这不是还有你吗?商姑娘。”
“你卑鄙!你想拿我掣肘我父亲?!”
她不用猜,都能从姬名山话中意味里听出,姬名山断然是想拿她的魂魄来要挟重光。可她已经中此剧毒,已经没有魂魄安定的可能了,注定不得超生。
救她?
完全没有必要再为她搭上心血了。
他父亲的价值更应该体现在领导人族上。
可是她的父母根本不知情,她害怕他们真的动了救人的心思!
“三天之内,你就知道结果了。”
“他不会来!”
她自己都不确定。
黑色护灵蛇缠绕着身体,一丝一丝游移,商女微挣。长蛇滑勒过臀腿,到腰身与胸口,将女子的曼妙身姿浑然勾出,姬名山淡扫一眼,倏然漫上不适。
——他讨厌这种被天性控制的感觉。
蛇族在这方面的关系一直混乱,蛇性本淫,一旦有过,便会难以收拾。故而在蛇族之中,若非禁欲,就必定是重欲。
他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向本能臣服。
那护灵蛇似是察觉了主人的怨气,当即从女子身上松了,顺着主人的手臂攀上肩头。
琥珀蛇眼变得深邃,他不愿在此久留,转身离去。
“姬名山!”女子依旧满怀愤懑与不甘,也是被逼得急,冲他厉喊,“收手。”
他捂了捂唇,咽了一口,喉头随之滚动,强抑下烦乱。这才微顿了顿回眸,逆着水渊微薄的光,仍旧声色平缓:
“姑娘,某乃鬼将,当为鬼族谋。”
递一杯暖呼呼生椰拿铁,坐下来慢慢听闲话,好叫宝子们得知——
话说那人死之后呀,身体是死了,但是灵魂还是好的,所以能够去往轮回道投胎,然后还能有下辈子。相当于现在商姐是被蛇毒浸了,魂魄不能过轮回道,不能轮回做人就只能做鬼了。
以及在当时的上古,未分天地阴阳,混乱成一团,所以人类是能够看见鬼的,跟现在不同,那时候的世界不太有秩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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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囚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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