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顺,你吃午饭了吗?”
“回三郎,还没。”
“那你先去吃,一会儿我和你聊聊可好?”
“啊……三郎要找长顺聊何事?现在便可说。我们下人要等主子们都吃完、收拾完才会吃。”
“哦……行吧,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柳池右手扒拉着那清汤寡水的面条,左手指了指,“那把椅子你坐……想站着也行。”
长顺站着没动。
“你说你伺候了我八年,所以我身上的事,你是都知道的,对吧?”
“呃……生活起居上的事,奴才确是知晓八.九。”
“你知道我是同……呃,你知道我那难言之癖吧?”柳池不怕把话说得直白,但考虑到柳如凌的人设,终是选择了含蓄的表达。
长顺眼睛一瞪,本想着这三郎摔丢了记忆,这事不提就不会记得了,在老爷夫人那边兴许还能落个“改邪归正”。
“我……知,知晓。”
“你们,我家里人,是如何知晓的?”柳池知道柳如凌绝对不会主动说。
长顺闻言一愣,低头斟酌片刻,方低声应道:“是去年夏末,小姐年幼贪玩、跑来您的院子,趁主子去净房时,乱翻书卷文笺……翻出了那几首诗。”
“什么诗?”
“皆是三郎平日手书……多为咏君子之风、描英姿之貌的,”长顺小声道,“还有,还有些跟倾心、相思有关,奴才也是听丫鬟婆子们传的……”
“所以,就是她、我那个妹妹给抖落出去的?”柳池短笑一声,“连丫鬟婆子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长顺愣了片刻,大概明白柳池口中“抖落”的意思:“小姐年小不懂事,以为哥哥喜欢上了哪家姑娘,便拿去给二夫人看了……后来又传到大夫人耳朵里,她立时命人翻箱倒柜……又找到主子压在箱底的几本册子,几页诗笺……”
柳池闭了闭眼,叹口气:“然后呢?”
“呃……然后老爷也知道了……他老人家最是忌讳不循礼法、违悖伦常……知您心思偏离后,府上就再没人让主子去祭祖、赴亲宴了。”长顺低头,语速放慢了些,“虽未明言,但小厮仆从私下也都晓得了……有些议论您是‘不洁之人’、‘不男不女’,三郎听着,也从未辩过,只越发沉默寡言,饭也吃得少了……”
柳池脸色沉了沉,这长顺倒也是“直言不讳”……他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听到这些都开始有些心绞痛了,难怪那柳如凌……
沉默良久,长顺再次开口:“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厌着这件事的。”
柳池抬眼。
长顺语气小心,却郑重:“虽然丫鬟婆子们喜欢私下里嚼舌根,但是有几个是挺喜欢您的。四夫人那儿的冬杏就常说,‘咱家三少爷模样清、性子稳,是个好相处的,喜欢男人就嫁个男人,也不亏人家。’”
“还有灶房的王婆子,”长顺眼角浮起一点微笑,“她是我的远房姨表妹,前两晚的热汤,就是她偷偷给你留的,她让我告诉你,‘别怕,喜欢谁都是命,不偷不抢的,不叫恶。’”
柳池听着,眉心略松。
“长顺识些字,私下里也常偷偷去翻些话本子,也有些写男子相惜相慕的情节,不算多,但写得真。还有听人说,太学里不是也有讲什么‘伯牙子期’、‘王孙之交’的?不明说,却有意无意地传着些那方面的事情,只要彼此安分,不闹出丑事,官府也不插手的。”
柳池挑眉,这柳如凌的家仆,当真还有些文化呢!
历史和法律是柳池的强项,经长顺这么一提,汹涌的思绪在脑子里翻腾起来。他曾在大二选修过一个冷门课,名为《古代风俗与法律思维》。课程的最后要求提交自选论文,为了拿高分,他另辟蹊径选了个敏感话题——《宋代法律与社会对于男风现象的模糊态度》。
为此,他还在资料馆查阅了大量古代法典、文人笔记、刑案记载,也查过《宋刑统》、《唐律疏议》、以及若干断袖记事。
当时他还为宋代的宽容态度表示过惊讶,如今,很多内容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宋朝法律对同性恋行为没有明确的禁止条款。史料中鲜有因单纯男同性恋行为受重罚的记载,这表明官方对此的态度相对宽容,或至少不作为重点监管对象。
儒家强调“礼”与家族延续,男同性恋被视为非主流行为,可能因为无法传宗接代被批评为“不孝”。
但在实际操作中,官方更关注政治忠诚和家族秩序,对私人性取向干涉较少。
宋朝城市经济发达,市民文化兴盛,男风在某些阶层,比如文人、富商中是较为流行的,优伶、书童等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虽然普通百姓可能因儒家道德影响而持保守态度,但上层社会可能视之为风雅之事。
……
回忆到这里,柳池脸上染上些笑意。写论文的时候,他原本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如今穿越到这个朝代,忽然发现——这些“资料”和“笑谈”,竟成了他为自己、也为柳如凌找回某种尊严的证据。
柳池心里喃喃,北宋……赵家这一朝,还不算坏。
“可就是这样,”长顺继续道,“大夫人却觉得丢人,怕坏了柳家的门楣。她哪管主子到底想什么。”
柳池摆了摆手:“这不是我的错,有些人自己不敢活得坦然,就拎着杆子,专挑别人过不去。”
长顺脸上露出一丝意外。这要是搁以前,柳三郎打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对了,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这……”长顺面露茫然,“三郎从未提过。”
柳池眉眼动了动,那画像倒是藏得好,没人知道这书生的心上人是谁。
那么问题来了,柳池眉头皱了皱,让柳如凌神魂颠倒、相思成疾的人,那双冷峻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好了,你回吧,”柳池对长顺笑了笑,“谢谢你。”
长顺笑着点头,收拾了碗筷离开。
抬眼望向窗外的暖阳,少年心头泛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命运的安排下,接过了某人的身份、生活,同时也接过了对方某种未完成的执念……
既来之,他柳池,不妨替这个人堂堂正正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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