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古·第七章

“适才听诸位自述,皆为有才学和志向之人,本妇欣慰。”

李夫人稍作整肃,话锋一转:

“此番初试,意在察才观志。

“一者,以律法为问,观尔等才思与心机;

“二者,以策论为辅,观尔等见识与格局。

“至于技艺与才情,他日复试另行考之。”

她顿了顿,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缓缓补上一句:“律题所涉,不过身边之事,望诸位安守本心、直抒胸臆、毋惧所言。”

随后,她轻抬右手。立刻有身着青色短褂的小厮上前,引导众人向东侧案席。

每席皆备香炉、砚台、羊毫笔与上好的蜀宣,甚至还有清茶与温毛巾,安排得滴水不漏。

竹帘轻盈,上面画着幽兰,既防窥探,又不失风雅。

待“考生们”一一坐定,李夫人侧身,向后方柔声吩咐:“传题。”

屏风后,两名执事捧出漆匣,走向堂中,分发烫金折帖。

众人屏息以待。

柳池坐在最右侧角落,手指轻点着桌案,神态从容,甚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阵势,其实跟现代考场也差不多。

打开折帖,几行字映入眼帘——

“若民间斗殴,伤人性命,且凶者系良家子弟而受害者乃市井恶徒,律当如何?”

柳池眼睛睁圆,我靠,昨晚,我算不算压对题了?

他把毛笔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斜倚在椅子上沉思——

这个题目,本质上考的是:斗殴致死案件的责任归属,以及是否因“身份不同”而判罚有别。

“柳三郎。”管事看到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低声提醒,“请勿轻慢。”

“我这不是在思考么。”柳池把毛笔拿回到手上,慢悠悠道,“凡律之理,须析、须慎。不思,文怎出?”

管事差点以为他这是在引用哪家大儒,噎了一下,竟不好反驳。

柳池咬了咬嘴唇,毛笔在手上转。

在宋朝的法理框架下,良家子弟不能因出身高贵就免责;但若受害者素行不良、挑事在先,官府可能在实际操作中“减等判处”,或“记功赦免”。

这正是宋代法律的一个现实特点:书面法追求正义,实际执行讲求酌情。

柳池眯着眼,心想,司空家要的,显然不是这个答案。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答卷”被执事收去。

堂中暂歇,一旁帷幕后丝竹声奏起。众人饮茶,等传唤。

柳池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听旁边人议论,得知这李氏为前朝世家女,出了名的聪慧通达。本次试题也是由李夫人亲自所设,每个人的题目都不同,最终会从这十人中择四人入下一轮“堂前对答”。

不知过了多久,柳池甚至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一道素雅女声忽然响起:“柳府如凌公子,请入后厅。”

全场一静,众人望向靠在门框上的那个吊儿郎当的青年,只见他缓缓立直身体,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哈欠。

后厅的面积比大堂小很多,但更加雅致,像是私人书房,李夫人端坐高席。

柳池踏入那一刻,第一眼没看李夫人,反而先注意到她身侧的屏风,幕后半隐一人,稳重而坐。

这是有多见不得人?柳池腹诽。

随后,他立刻移开视线,转而一拱手:“柳府三郎,柳如凌,参见夫人。”

李夫人细细打量他。

衣饰淡雅,谈吐尚佳,最重要的是——神情清醒,眼神凌厉,跟传闻中“病弱孤僻”的柳三郎,简直判若两人。

她略带试探地问:“柳三郎此番来此,如何看待我为子招婿之举?”

柳池顿了顿,随后露出一抹柔软的笑:“夫人想必早年便知儿子心意,然深知男子喜男子于主流难容。您不强求其娶妻生子,而是用‘择佐’的名义替他另辟蹊径,实非逆礼,只是念子情深。”

李夫人微微动容,屏风后亦传出些响动。

“此实乃聪明之举,”柳池继续,“您所倚仗的,正是当今律法未明禁,风气渐宽。文人相赏、士子之情本属风雅。而您有李氏一门之名望,司空家之军功,足以护这一纸招婿文书安稳落地。”

李夫人赞许点头,又问:“你可知,我为何偏偏看中律法之才?”

柳池垂眼凝思,脑子转得飞快,立即从“家族传承、现实考量与个人情感”三个方面做出汇总。

抬眼时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听说李夫人出身文臣世家,家族定注重‘通律守礼’。您作为一家主母,深知‘律理之下,方可护家之稳’。

“此外,司空将军常年征战在外,李夫人最怕的,应不是儿子无人伴随,而是他在军政事务中受人所制、为法所限却不得解。您需要一个能护他逻辑清晰、对朝堂世局有清醒判断的‘内辅’。

“再者,您不希望儿子娶个只会应酬附和之人,也不愿让感情之事成为儿子处世过程中的‘软肋’。讲道理、明是非,才是相处之道,才能走得更远。

“一句话总结:您不是在为儿择爱侣,而是在为将军‘择辅佐、择明镜’——择一个在他迷失时能直言不讳、在他风光时不被权欲迷眼的人。”

李夫人面色微动,难掩意外之情,她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柳三郎,竟有如此心机和格局。

她笑着,淡淡说:“确实,景儿身在边陲,不通律者,易陷律中。律既为刀,亦可为盾。”

此时此刻,屏风后的人已站起身来。

之后,李夫人又指了指案上:“这是你刚刚所答之题。”

柳池挑眉。

李夫人轻咳,旁边执事朗声念:“如凌公子写道——‘斗殴本恶,不分阶品;死者虽非良善,伤者亦非无辜。法不因品而轻重,应因举而定责。恶徒之恶,不减良子之罪;良子之良,不洗伤人之责。律者,为民之公器,非贵者之盾。’”

李夫人接过答纸,笑道:“虽然字迹略显潦草,但这答案,可谓独树一帜。”

柳池心想,不是潦草,那是有几个繁体字不知道怎么写,囫囵画了个型而已。他笑着耸耸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叫做——去身份化。”

李夫人稍顿,缓缓道:“你在卷尾,为何加写‘若论律者,须论人心;若无公心,皆为刃器’?”

“法若不是公正之理,只是高门的玩具,贵族的遮羞布,那便不如别设。”

这一瞬,堂中无声。

这些理念在现代看来近乎常识,但柳池知道他所谓的“法若非公理,便是刃器”,这几乎是现代公共法哲学中的“反工具主义倾向”,在古代语境中定是极具震撼力的。

“因为我见过有人拿法律当刀,也见过……被这把刀砍得粉碎的普通人。”柳池眼底闪过一瞬悲意,却很快藏住。

李夫人察觉有异,又不想在此刻做过多追问,便将手中卷纸轻轻搁于案侧,温和开口:“方才谈律,见你胆气有余、思路自成。可景儿领军在外,日常琐碎仍需人理。依你之见,若遇兵符误传、驿马失信,当如何处置?”

柳池快速调整了情绪,眨了眨眼——这不是考军务,是在考应变。

他立刻笑起来,答道:“若真误传军令,那便先稳将士、查根由、补手续,再向上请责——谁错谁担,不能拖。”

李夫人轻轻点头。又问:“府中家仆数十,若起争执互殴,你是和解,还是责罚?”

柳池知道,北宋注重儒家礼法,讲求“仁爱宽容”,推崇“以和为贵”。他眯了眯眼,可若是自己管教仆人,绝不能秉持和稀泥式的中庸之道,便开口:“初犯的话,各打一顿。”

堂中众人哗然。

柳池摊手:“打架两人皆有错,听谁片言定谁是非,反招党偏。倒不如两人都打,打一顿后各写一篇反思。下次再犯,谁先动手罚谁,规则道理讲明了,才服众。”

李夫人掩唇轻笑:“你这般裁法,倒比巡检还利落。”

柳池也笑:“打完架、受完罚还能做兄弟。不怕有冲突,就怕不明理。”

李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再问你——你可有烦心事?”

柳池一愣。

烦心事?谁没有?

现代的课业压力,家庭矛盾,还有天天被那些体育系的气得肝颤……现如今,莫名其妙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举目无亲,干着荒唐的“应聘”,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得去……

然而,这些都如何说出口呢?

柳池勾了勾嘴角:“烦事有,扔墙角,歇一觉,全忘掉。”

李夫人笑了:“有趣的孩子,气不傲,骨不软,言多却不浮。你所说之理,于我儿之需,倒未尝不合。”

柳池暗笑,心想,我蝉联多年的最佳辩手、法学院第一嘴炮,那不是浪得虚名。

“好,那今日就到此。”李夫人抬了抬手。

柳池松口气,刚要退下,屏风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足音,伴随衣袍拂动,随即,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出。

来人一袭淡青色直裰,外罩墨色圆领褙子,腰间系着素色绦带。披肩的乌发以玉簪半束,面容清朗冷峻,眉目如剑,目光平静而沉着。

此刻,空气似乎凝固,柳池抬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卧槽,不是吧!

司空浩,体育系最大的混蛋,你他妈竟然跟老子一起穿越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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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共此身
连载中金雨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