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来电人，柳木息掩饰地坐正身子，将手中受了一会儿罪的炭笔拿好了，开始勾画。
这是在示意，让怀翎自在接听就行。
怀翎晃晃脑袋，将头发摇开了一点，按下接听。
“嗨，宝贝？”
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没有妇人的沉稳，听起来相当年轻，细声细气的，因为电话接通还用着能明显听出欢快的语气。
不像妈妈，听起来像姐姐。
“妈妈。”怀翎语气亲近。
“嗯呢，你现在干嘛呢？”对面应了一声，问道。
“在画室……”怀翎看看柳木息，“和同学画画。”
他和柳木息从晚上起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
这个称呼更严谨一些，却没看见柳木息顿住一瞬间的手，因为一时没控制好，笔尖在纸上划出突兀的一笔。
“你们不是晚上才上课吗？现在就开始画了？”纪颜啊了几声，表示疑惑，片刻劝慰道，“要注意休息，这个时间还是应该待在寝室睡觉呀。”
怀翎没跟她说现在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他怕纪颜担心，只是含糊地应了几声，说自己睡过了。
纪颜开始抱怨起来，“你有手机怎么也不给爸爸妈妈发消息，我等了你整整一星期！”
“怕你在学习也不敢给你打电话，等得可苦了。”
怀翎的思绪清明起来，心变得软软的，“今天开始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
“这还差不多。”纪颜在另一边眉开眼笑的，“在学校一切顺利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她知道自己家儿子的性格，不主动找事惹事，也不主动出声说话，不了解的人都会觉得他性子淡。
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是一个比较乖乖的孩子。
“有没有受伤？”
怀翎哭笑不得，“没有，我来这画画的，还能跟画板打起来不成？”
柳木息发出一道类似笑声的气音，眼神微微一瞟，瞟到怀翎之前淤紫的小腿。
经过一星期时不时的忽略又想起，那管药膏倒也不算白买，现在怀翎的腿已经完全好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怀翎的电话没有开免提，对面的声音还比较小，普通人就算听到也不会听得太明白。
但柳木息听得很清楚。
“那有没有受委屈呀？或者跟同学闹别扭什么的？不顺心的事之类的？”那边细声细气的语重心长，“有的话要告诉我跟爸爸啊。”
“没有的，这边都很好，同学很好老师也很好……”怀翎把纪颜会担心的问题一一否定。
两人聊了些家常小事，怀翎又问了几嘴家里的宠物最近怎么样，直到电话那边有人喊了一嘴，纪颜应声后对着手机道，“好好，那你和同学画画吧，平时注意休息哈。”
“买的奶粉记得泡着喝，药也别想吃就吃不想吃不吃，听医生的话啊。”
三句话没一句做到的。
怀翎突然想起自己包里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动过的药，略微心虚地给出了一个让纪颜会很满意的回答，看着电话被挂断。
感觉怪怪的。
这个对话怎么有点僵硬？
怀翎没有多想，拍拍自己的黑包。
来到暮光已经一个星期了，他目前还没有犯过忍不住的病，药当然是能不吃就不吃了。
纪颜也知道药不能常吃的道理，但之前就有一次怀翎私自停药被医生给训了，连带着他们夫妻两个。
“你们知不知道孩子病情的严重性？”
“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受得起这个责任？”
听着医生严重的话语，怀翎倒不觉得什么。
那药他之前是很听话的会吃，但正经效果没见好，副作用一个一个体现。
除了安眠药，其它他很少再吃。
这话可是把夫妻俩听得脸都白了。
此后每日督促怀翎吃药。
挂了电话后，怀翎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好像又在胡乱想着什么，就连被柳木息叫的抬起头，眼神依旧飘忽，瞳孔没有聚焦点，茫然空洞。
“我画好了。”柳木息曲起食指轻轻敲了敲画板唤他回神。
咚咚的声音非常管用，也可能是美术生刻在DNA里的声音，怀翎眨眨眼，目光印在那副画上。
方才打电话没功夫看，现下只一眼，怀翎的嘴角就是一抽。
本来下意识的夸奖都要脱口而出了，看到画后硬是哽在喉咙眼差点把他噎死。
“……”怀翎伸出指尖戳戳柳木息的画，指尖都戳的有点泛白了，“这是什么？”
柳木息盯着他的手，“手指。”
“……”
柳木息目光从怀翎的身体部位上挪开，正经道，“苹果。”
“我走神你也走神。”怀翎忍不住笑，指着苹果又黑又重的边缘线，“这个边描得好有耐心。”
素描描边是非常致命的问题，能让一幅画加分的立体感消失殆尽。
比暗部颜色还要深一点，估摸着是擦不干净了。
怀翎再对上那一双颜色暗沉的眼睛，哭笑不得，有种深深吸了一口气但呼不出去的憋闷感。
最后只能凑近，打了一下柳木息的手。
力道不重，对于柳木息而言甚至于可以忽略。
疼痛感毫无所觉，温度却粘在了上面。
柳木息眼中情绪一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还真把他当小孩了？
怀翎以前也打过他。
将他搭到肩上的手打掉，力道比这要重许多，不是这种闹着玩嗔怪似地打。
蒙了灰尘的记忆被重新翻出来，摊开在柳木息眼前。
后来，怀翎将他打得元气大伤，不得不屈身被迫降伏。
怀翎将他囚在身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现过脆弱，包括后来每时每刻都能见到怀翎的他。
不知何时，柳木息开始期待能看到怀翎不一样的一面，让他不堪、难过、害怕、抽泣。
这种想法到了后期竟然已经归于病态。
但现在……
同一个人，不同的体验。
柳木息瞳孔渗出笑意。
他终于能看到想看到的怀翎了，不仅如此，掌控现在的怀翎，是那么的简单。
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
下午也没有课，怀翎本来想着还是补到之前那个点就结束，但即将结束时，柳木息却说想要继续。
给出的理由是自己落后了太多，要加紧赶上去。
“赶上去”不是一件简单事。
他们已经学到人像了，柳木息想要赶上进度，至少还要再经历“静物组合”“精微素描”“场景素描”这三个阶段。
无论哪个都不是能急于求成的。
不过怀翎特别佩服他的这种心态，夸了几句，想到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于是答应了下来。
在开始之前，两人还中场休息了一下，去一楼小卖铺买了两杯饮料。
一人画，一人在旁边捧着脸蛋看，教学的时间飞快过去。
转眼到了六点，已经有同学陆陆续续的来到。
有怀翎从来没见过的面孔，也有他脑子里有印象的。
同学们搬弄桌椅的声音不时响起。
人多起来，原先空旷安静的班级变得喧闹起来，男男女女的笑闹声不绝于耳。
怀翎的身边也坐了人。
他转过头去看，脸有点面熟，应该是原一班自己有印象的男同学。
柳木息挨着墙坐，是整个班级的最右侧，他挨着的那面墙上刚好挂了个大大的电脑屏幕，不能坐人，所以柳木息身边只有怀翎一个人。
怀翎右侧是柳木息，左侧是那个应该见过的男同学。
身边坐了个不熟悉的同学，怀翎不自觉有些拘束起来。
为了放松并掩饰自己下意识的不自在，他从中午就拆开了的饼干袋中拿出一块小饼干放进嘴里。
吃着吃着，思绪飘远。
明明饼干是甜的，他的嘴里却发干发苦。
“柳木息，”他将饼干转了个位置，叫了身边的人一声，“你要不要吃饼干？”
柳木息扭过头看他，少年为了方便看清他的表情，微微歪着头，一侧头发带着柔软的弧度垂下，令一侧随着动作，有的轻覆在他脸颊，有的盖住他脖颈的皮肤，落下一小片阴影。
“我的手脏。”柳木息示意他看自己沾上了炭笔灰的两只手。
怀翎想了想，自己挑出一块饼干，递到柳木息唇边。
饼干是长条状，很容易做到不被触碰就喂进嘴里的动作。
柳木息垂眸，含住一边，咬下。
太甜了。
他想。
饼干是这么甜的东西吗？
巧克力的夹心刚触碰到舌尖就留下黏人的甜腻，外层包裹的那层饼干显然不能中和巧克力的味道，反而被甜味侵蚀。
“不好吃吗？”怀翎看着他没什么特殊情绪的脸。
“有点甜。”柳木息将饼干咽下，甜味依旧滞留在空腔中久久不能消失。
怀翎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长条形的饼干横在他的嘴里，将两边脸颊推出两团凸起，嘴唇也拉直了些，露出一道缝隙。
“……”
柳木息觉得自己都要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眼中黑雾渐渐扩散，不凑近看不出瞳孔中依稀涌动着的颜色。
咔崩一声，嘴里的饼干被怀翎咬成两半。
“好像是有点甜。”他嚼吧嚼吧，“挺好吃的。”
“确实，挺好吃的。”柳木息含笑认同。
“那你还要吗？”怀翎的眼睛弯成胖乎乎的月牙。
柳木息默不作声将袋子推远了一些，“不用，你多吃点。”
*
娱乐的时间很快过去，庄老师迈着熟悉的步伐进入新班级，颇为满意扫视一眼。
接下来，又是熟悉的自我介绍环节。
不少不了解的同学纷纷拒绝，只有那么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社牛选手鼓掌叫好。
而原一班的同学皆静默不开口。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如果不介绍的话……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那直接收手机吧。”
这一句话简直比“你们不做自我介绍世界下一秒爆炸”还要有威胁力，同学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改口速度比眨眼还快。
一个班，五十多个人，包括原一班同学，还要再做一遍。
怀翎原以为这次又要尴尬，没想到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点到了柳木息。
那个男同学点完之后神情茫然了一瞬，揉着脑袋慢悠悠坐下了身，想是在思考什么。
柳木息已经站起了身，看到怀翎抬头看他，一脸紧张的模样。
两只眼睛各写一个字——点、我。
脸上的表情就是——除了你都不熟我很尴尬的！
他弯唇，坐下身前点了怀翎的名字。
其实除了怀翎，别的名字他也都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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