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怀翎是被一声异常惊慌的呼唤喊起来的。
声音很熟悉，周一含的。
喊的是韩明。
怀翎一下子睁开眼，僵尸一样猛然坐直，“韩明怎么了？”
掀开帘子，视线看向韩明的床铺，对方显然也是刚起床，表情也挺懵的。
“卧槽……你在啊？”周一含扒着床栏向下看，“你咋在自己床上？”
他起了点鸡皮疙瘩，“你昨晚上跟我说话了吗？”
韩明用手背贴着额头，“嗯。”
“你说害怕，我就陪你躺了会儿。”
周一含松了口气。
“那你早上咋不在旁边，吓死我了。”
听到这里，怀翎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闭了会儿眼睛缓一缓，然后起身，洗漱前顺便叫醒上铺还在呼呼大睡的段需词。
水声哗哗响起，让四人都清醒了些。
韩明掀被子下床，“宿舍床不大，睡两个男生太挤，昨晚你睡着我就下来了。”
“……”周一含：“哦——”
他哦着哦着，身子往后一倒又躺下了。
对面的段需词看到他躺下，也脱力一倒，呼出老大爷扶腿起身的声音。
怀翎迷迷瞪瞪刷着牙，给过来洗漱的韩明让了个位，含着一嘴薄荷味泡沫，“现在几点了？”
三月的清晨还分辨不出早晚。
韩明看一眼手表，应该是震惊了一瞬间。
零点零一秒后，他平静下来，“还有五分钟上课。”
“……”
罕见的，515今天全员起晚了。
怀翎啪啪啪一个劲儿地使劲拍手，“快起床快起床！五十五了！色彩课！”
扭头漱个口的功夫，再看向镜子时，身旁段需词和周一含已经就位。
怀翎不敢置信地又看一眼，“瞬移？”
周一含谦虚，“高中时期限定技能。”
收拾好自己后，四人飞奔下楼，心脏都悬得老高。
色彩课比其它两门的课前准备更麻烦，要翻画板、贴画纸、夹调色纸、接水、涮笔、摆放颜料。
现在去，说不定卓老师已经进班了，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课前准备肯定会被罚。
今天怎么就全都起晚了呢。
怀翎的睡眠尚且不稳定，但韩明的生物钟还是非常准时的。
如果不是周一含因噩梦惊醒，又被身边无人吓了一跳，他们可能还在睡。
趴门边悄悄瞅瞅，环视了班级一周都没有看见老师，班里同学已经因为上课时间到自觉安静下来。
四人偷感很重地钻进画室，还是引来大半学生的视线。
坐上座位的那一刻，怀翎如释重负。
低头一看，自己的水桶竟然是满的。
“难得啊，今天晚了？”
柳木息伸手帮他捋捋毛绒绒的发尾。
“一个寝室全起晚了。”怀翎打了个哈欠，拿起笔杆放水桶里涮，“你还帮我接水了，谢谢。”
柳木息应下，“别涮了，色彩老师有事，上午速写课。”
说完的那一刻，柳木息看到了怀翎眼中的光。
十几杆笔直接被噗通一声放到清水里不再动弹，笔刷怼到底，逼出一些渐渐往上飘的灰色颜料。
“速写？那石老师来过了？”
“嗯哼，”柳木息道，“他上午还有一个班的课，先到那个班去了，应该得一会儿才能过来。”
怀翎一口气松下来，“还好还好。”
他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来，拆开包装袋就开始砸吧。
没来得及吃饭，趁现在安抚一下自己的胃。
想到什么，又翻一包出来放到柳木息的画桌上，“这个好吃。”
柳木息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跟怀翎手里那个包装不太一样，厚颜无耻道，“我想要你吃的那个。”
怀翎还真没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味儿，翻过来一看发现是巧克力的。
他又伸手在包里翻翻，刚好找到最后一包巧克力味。
“要求还挺多的。”怀翎笑着把饼干往他手里一放，颇有种慈眉善目的感觉，“这么馋，吃吧。”
说完，他又从包里拿三包出来，起身道，“我先去送温暖。”
柳木息瞟了一眼，没有跟他一样的。
拆开来尝了尝。
脆脆的。
就是有点甜。
吃了没几口，他就放下了，看着怀翎给他几个共患难的室友一人分了一袋。
又蹲在旁边与之说了些什么，弯起唇笑得开心。
“你知道卓老师忙什么事去了吗？”
柳木息僵白的指尖轻叩着桌面，看着走向自己的少年。
怀翎坐好侧耳倾听，“忙什么去了？”
柳木息凑近他耳边，小声道，“被警察带走了。”
“嗯？”怀翎护住耳朵往后一避，震惊道，“真的假的？真是警察？”
说完还捂了下嘴。
柳木息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散漫地往后一靠墙，“我从窗户这看见，他是被压走的。”
被怀翎握住肩膀拉起来，“别靠墙，上面脏。”
“穿的还是黑衣服，这不靠一身灰。”
说着把柳木息翻了个面，帮他拍后背，一边拍一边小声好奇，“卓老师犯什么事儿了？”
柳木息任他摆弄着，从上到下瞟着怀翎的脸蛋。
随即叹了一口气。
“你原来这么笨。”
“？”怀翎：“啊？”
他拍拍手坐好，不满道，“这是我靠脑子能猜出来的吗？”
柳木息噗嗤笑了一声，冲着韩明那个方向一抬眉，“我觉得你们寝室那个猜出来了。”
“什么寝室那个，人家叫韩明。”怀翎为室友打抱不平一嘴。
“好嘛你俩都是大聪明。”
听在柳木息耳朵里，就是撒娇次数再加一。
“你别告诉我了，我不想知道了。”
再加一。
“我现在要画画，你也坐好别看我了。”
再加一。
*
卓老师人虽然不在，但还是给学生留了作业。
速写老师来宣布作业的时候，班里弥漫出一股淡淡的死意。
一人二十张果盘色彩。
听得怀翎忍不住扶额，连速写都没什么力气画了。
上午的课熬过去了，怀翎极度没有精气神地勉强塞几口粥。
半碗黑米粥半天没喝完。
最后还是端着去加了几勺糖，才将剩下的粥灌进肚子里。
柳木息就那么坐在对面，手掌抵着下巴，时不时看一眼窗外，时不时看一眼他，没什么不耐烦的意思，更没有开口催他。
但他倒是为自己无关紧要的好奇问了一问。
“你吃这么少，身上的肉都哪来的？”
怀翎勺子搅搅碗底，托着脸颊肉，“我以前贫血还低血糖，比现在瘦多了。”
柳木息，“那现在是好了？”
怀翎思考了一下。
没完全好，只不过是因为又得了些病，除去心理病和精神病本身导致他体重增加，还有药品的副作用。
增了十几斤，虽然穿上衣服好像没变化，但他确实是胖了点，肉眼可见的腿和腰都多了点肉。
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影响。
……仔细想想，他好像好些时间没犯过病了，算算日子应该快了。
很稳定的一个月两次，怀翎已经研究出规律了。
怀翎心不在焉，“没好全。”
看出来他没有什么说下去的**，柳木息合上唇不再多问，黑眸中的雾气有规律的打着转，像是无聊。
一顿饭终于吃完，在回班的路上，怀翎走进小店买了一杯果汁和只剩下最后一袋的巧克力小蛋糕。
“我觉得这个肯定很好吃。”怀翎给他看放在手掌的一个方形小袋，将他的掌心和一部分指根遮住。
柳木息，“怎么呢？”
“因为我买的时候就剩下这一袋了，它要是不好吃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买？”
柳木息附和：“好有道理。”
“我们中午是不是要画那二十张色彩啊？”怀翎突然说。
他思维一瞬间从巧克力跳跃到画色彩，中间一点过渡都没有，让人很难自然的果断接话。
但柳木息就十分自然十分果断。
他嘴角的笑意定了定，“那中午不教素描了？”
怀翎叹了口气，情绪不高，“看看吧，他说什么时候交了吗？”
柳木息耸耸肩，“没有，那就明天再画。”
“先进班。”怀翎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衣角，入手冰凉，“有点走不动啦。”
吃完饭就想躺下，就算只爬两层对他来说也是折磨。
柳木息感受到衣摆处都重量，“你气血不足？”
怀翎喘两口气，“可能是，身体太差了。”
两条腿软绵绵的，呼吸也有点不畅。
柳木息任他揪着衣摆，磨磨唧唧随着他的步调上了楼，进班一看，班里已经坐了一圈人，都在调颜料。
空调呼呼吹着，同学好像也没有精力多说话。
午后依旧安静。
怀翎坐好伸了个懒腰，“画吧，早画完早结束。”
柳木息皱着眉头环视周围，看出来是有些不满。
怀翎不知道他在不满些什么，试探性地道，“先画十张？画完教你素描。”
柳木息的眉头稍稍平顺了些。
怀翎扭过身开始摆颜料，柳木息却发现了一道视线，这视线制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视线不是看向他的，而是看向怀翎。
他啧了一声，往那方向看去，瞳中黑雾极其专注地聚集成一点，瞬间又扩散开来，上挑的眼尾此时也看不出笑意来了。
乐舟笑嘻嘻地冲他挥手。
那双眼成了一条缝，括出令人不适的弧度，脖颈间围着一条厚围巾，柳木息能嗅到里面散发的血腥味。
是他弄的来着。
被他拧的脖子，盯着怀翎做什么？
柳木息乜他一眼，瞳中散出一缕黑雾向着乐舟飘去。
黑雾即将飘进围巾里的时候，被乐舟伸手攥了个结实。
乐舟比口型——送我了？
柳木息不理。
乐舟张开掌心，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他发现，比起这样直愣愣地恶心柳木息，不如从怀翎这下手。
看看柳少能忍耐到哪种程度。
于是，乐舟的目光变得更直白了，挑衅一般看着怀翎。
挑衅的是谁，不言而喻。
像是油或胶水，又腻又粘，将少年从发丝打量到双脚，一处地方都不落下。
偏偏他不是人，刻意收敛的时候对方察觉不到这股视线。
出乎他的意料，柳木息在这方面的耐力几乎为零。
柳木息烦得很，嫌得都不愿意再白一眼乐舟，“怀翎，跟我换个位。”
怀翎画得好好的，“怎么了？”
柳木息这种时候透露出平常没有的幼稚，“胳膊太长，挥笔就怼墙，跟我换。”
怀翎看看他胳膊，又看看自己的。
“好的吧。”
两人换了位，柳木息这身体起码也存在了不下百年，看着苍白可绝不单薄，轻易就把怀翎的小身板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咬了咬舌尖，在心里嗤笑。
迟早把那脖子再撕开一遍。
那边，乐舟已经移开视线，转而陷入沉思中。
怀翎？
到底有哪里能吸引到他的注意，让柳木息这么护着他。
还是说，怀翎手里真的有柳木息的把柄？
但看着……也不像。
他再往怀翎那看去一眼，脑中是少年病怏怏软趴趴的模样。
看不到，柳木息像片马赛克。
乐舟撑着下巴，把笔一丢，打着哈欠离开了画室。
他还有其它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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