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眯下去，有人就敲起门来，云窈不得不又起身去开。原来是有宫人来送晚膳的，她将木托接过去，叮嘱不要再有人过来，她有需求自去找他们，小宫女应下便出去了。
她怕睡下被饿醒，又随意舀了几勺清粥下肚，一边盖被一边嘟囔，当个人族真是麻烦。
如此想着，迷迷糊糊又要睡去，这时候又有怪声传来。云窈生平最恨被人扰觉，但闭目细听，这声音非是人为，而是什么虫子发出来的。
窸窸窣窣，密集又尖锐，使得她心烦意乱。
可她当真是太困了，许久没有睡过好觉，这王宫的香枕软被是到人界以来睡过最舒服的了，让她睁不开眼。
她听到了虫子在床榻上方盘旋飞动，又落到被衾上爬来爬去，令她恼得不行。
而此时，她想去主动抗争，拍死虫子，却感觉身体是如此僵硬，她的意识竟不能号令这具□□了，她睁不开眼睛，挪不动手。阵阵凉意涌上心头，那虫子像是爬进了她的心上，密密麻麻将她整颗心都裹住了。
怎会如此？难道她已经睡着了是在做噩梦么？可那虫鸣声真真切切就在她头上。只是她实在睁不开沉重的眼，想叫喊也张不开嘴巴，她的心中竟生出了丝丝恐惧。
因为一只虫子。
云窈气急，她知道，这指定是有人在捣鬼，这不是一般的飞虫，是能通过虫吟声乱人心神的妖虫。
身体里有个小小的她在不停争斗，试图打败捆缚住心神的枷锁。
终于，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可看到的，是一个漩涡般能将人吞噬的黑洞，如有吸力，能将人整个吸附进去。
云窈，还是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曦光海草柔柔摇曳，前路光华璀璨。
云窈踏着光路步步向前，龙鱼游弋，海马穿梭，海水浸润着她的皮肤，一切气息都熟悉且美好。
她循着前方的柔光，心神安宁，慢慢走着。
忽然间，一切都不对劲了。
面前的那扇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这不是龙宫吗？她回来了？
可这龙门如今，为何如此破损不堪，断壁残垣，大片的海草乱缠，一道又一道，要将那门淹没了。
她回过身，来路光华皆已不见，是无边无际的黑。
她在海底，视物能力本该很好的不是吗？
莫名的引力带着她，往龙门里去，引着她回龙宫。
心内腾起雀跃，又可以见父王母后了，真是好久没回来了。母后肯定要指责她一声不吭到处乱跑，父王又要让她跟着师父阿里木每日每夜勤加修炼了。
遇上了她的好妹妹绛宁兴许又得跟她拌嘴几句。
最好不要遇上五殿的，尤其是红龙殿的，他们最是偏向绛宁，也不要遇上金龙殿的，他们心眼里最瞧不上她。
云窈入门前如此想着。
可穿过门，哪还有什么龙宫五殿，一条龙影子都见不到，往日金光璀璨，光芒闪烁的宫室殿堂竟断折崩塌，毁坏得不成形状，水晶珠宝都没了光辉，散落一地。
她脚下，她眼前，随处可见都是塌垮与破碎，一片废墟。更甚的是，往前一步，她才注意到堆落满地的还有森森白骨，那都是龙骨。被她踩到的那一块，咯吱作响，令她头皮发麻，脸色煞白。
怎么会这样？龙宫怎么会变成这样！
云窈满心破碎，不管不顾向前奔去，她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跑了许久，筋疲力尽了都没有遇上一个活着的，可以让她问话的。
唯有死气，压抑。
她停了下来，呆呆立着，茫然无措，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她喊着父王母后，却不知去哪里能找到父王母后，败落不堪的一切让她迷失了方向。
恍惚间，有泣语声传来。
是母后，是母后的声音！
云窈又一次循声奔跑起来。
走到路的尽头，她看见一个好大好大的黑架子。她见到了她的父王母后，他们浑身缠满带着尖刺的锁链，被划得血污满身，皮开肉绽的悬吊在那里，奄奄一息。
“窈儿，窈儿……”
龙后泪湿了脸颊，气息微弱的看着她，她的手脚都被砍去了。
她的父王软塌塌的垂着头，竟是被剔了龙骨，绞了龙筋。
云窈认出来了，那是屠龙架。
“啊！”
她心痛极了，声嘶力竭的喊叫，要冲过去救下父王母后。
那屠龙架下还站着两个人，是谁？
她要与他们拼命，她疯了似的向前跑去。
那一身红衣的回过身来，是，绛宁？
她亲切的向她问好“姐姐。”她还笑着说道“姐姐，现在，我才是王位的唯一继承者了。而你……”
她抬头望了望屠龙架，轻描淡写对云窈道“马上，也要死了。”
云窈走近她，到她面前，疯了似的要掐断她的脖子，让她偿命。
这时，有一个人过来暴力地砍断了她的双手。
云窈痛极，抬头去看。
是祝容，他捏了好锋利的剑，那剑上沾满了她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不！……
东方未明与东方未晞此刻正站在床榻边，盯着满头是汗的女子。魇蛾还在扑腾着翅膀翻飞，磷粉飘飘洒洒。
东方未晞扬起嘴角，讽刺一笑“这就是龙族公主？弱的跟什么一样，大王竟说我们还不够她塞牙缝的。”
东方未明依旧不苟言笑，冷冰冰道“但我们不能让她死，大王想必是有些忌惮龙族的。”
东方未晞道“这我当然知道，才放了一只魇蛾不是？我也不想树敌的。看她这恐惧的样子真好玩，不会真被吓死在梦里头了吧。”
二妖议论间，不知身后又多了个人。
“你们在做什么？”
二妖正做见不得人的事，闻言都警惕转身。
见那来的是个自己人，也就放宽了心。
东方未晞一双媚眼都要亮起光来，她小步上前，凑近来人。欣喜道“阿容，你这么快就恢复好了？”
那人看着她，嗯了一声。也往床榻边过来，像是好奇去看他们在做的事。
看清榻上躺着的女子，他的眉心不由自主拧紧了些，又很快放松下去。
他问那女子道“未晞姐，你们这是……在喂养魇蛾？”
东方未晞瞥了一眼，很自然道“差不多吧，尊上让我们做的，这位可不是一般人。”
这时候，东方未明发话了，他抱臂冷笑看着祝容，说道“不用与他介绍，对于这位他比我们熟。”
东方未晞不解，满脸困惑“你说什么？”
东方未明正是当初掳掠祝容过来的三足玄鸟，他当然也记得云窈的脸，方才只有八成把握，没有妄下定论。但刚刚那一瞬间，祝容脸上转瞬即逝的异样神情，他可是看得清楚。
祝容没有狡辩什么，一脸淡然，说道“都是从前事了，我如今又能如何。”
是啊，他的生死命脉都捏在那大妖手里，还能奈何。
“她是为你来的吧？”东方未明开门见山道。“要不要向尊上回禀一声？”
祝容的神情有些僵硬，随即微微一笑，点头道“好啊。”
没有拒绝之意。
东方未晞却不同意了，双手叉腰，气愤地指责东方未明“你是蠢吗？她张口跟你说话了吗？她为阿容来的。到时候若不是因为阿容，是为更重要的事，还要连累我和你一起再被尊上打一顿吗？做事情能不能动动脑子，不要张口就来，又不是只给你三天期限，摊上你这么个没脑子的真是倒血霉了我！”
对于东方未晞的暴脾气，东方未明一向是不敢有脾气的，他一语不发站开去看魇蛾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梦魇中挣扎的云窈大口大口开始喘息起来，她的双手捏死了床褥，指节泛白。
“她这是破魇了？不应该啊，我看她周身灵气虚无，像个再普通寻常不过的人。”
东方未明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忘记她的真身是什么了吗。”
“废话，用你提醒。”东方未晞瞪他一眼，计划道“她应该快挣脱出来了，先撤吧，别被看见了。”
祝容淡淡瞥了一眼榻上女子痛苦的脸，也要随着二妖走了。
——
云窈一丝神识觉醒，知晓自己身陷幻境。这对于她而言也不算什么，三千年来，被父王扔进浮妄海也不下百次了。那海中盛产海蜃，那海蜃最会造梦，迷惑人的心智。它喜爱吞噬人的**，让人坠入幻境，直到忘记现实，死在蜃境中。
只是海蜃给她造的多是享乐无边，满足欲求的美梦，让她沉沦。她鲜少坠入过如此可怖的幻境，偏要让她在梦里生不如死，经受所有最害怕的苦痛。
破幻境，最重要的无非就是抓住清醒过来的那丝神识不放，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眼前全是虚幻，发生的都是假象。若是有灵力那时，她只需用花零蛮力地打碎眼前或美好或悲苦的一切。
可现在，她记得她在人界，没有灵力傍身。唯有坚定地抓住那一丝觉醒的信念，想办法动一下肉身，才能让自己尽快醒转过来。
“都是假的，不要怕，都是幻象。”幻境中的她垂着一双断臂，走在无边的黑暗中。她从小是最怕黑的，刚出生便遭逢龙族大战，落入海中裂谷，那里黑得没有一丝光透入，她看不见外面，也看不见自己。活生生又饿又怕了半年才被救上去。
每每她的母后提起这事，总要愧疚得掉很多眼泪。她老是念叨，那时候我们窈儿，满嘴的石头烂泥，肚子里也不知吃下去了多少，可怜的还摔断了半边的龙须，血淋淋的。可我们窈儿不哭不闹，还对母后笑，多乖巧的宝贝。
断了龙须，对于龙族便是灾难，所以她打小灵脉便不稳定，修炼也常常更困难。好在如今那龙须已被她炼化成了得心应手的宝贝灵器，花零。
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再走也是徒劳。云窈停下疲惫的步子，望向血肉模糊的双臂。目光一寒，皱了皱眉头，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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