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这事也就在我宫里说说。”赵西华看那侍女一眼,吩咐道“英姐,你从东华门去,回丞相府,替我为阿母煎药喂汤,细心侍奉一晚,将我收整好的东西也都带出去。明日再将我阿父请进长安宫来,若是有人阻拦便闹去极乐殿。”
那侍女应承道“奴婢知晓。李统领深受娘娘恩德,每年还派人护送我们回丞相府呢。”
英姐退下后,赵西华身边便只剩了春雪与云窈三人。云窈见她眼中少了些许灵动,呆讷起来,想必被囚禁在此很不开心。
再者,这国君不知何种性情,连与他同气连枝的妻子都如此戒备。这王后岂不就如眼前这只鸟雀,张不开翅膀,好吃好喝喂养在长安宫这樊笼之中,却无半点自由可言。
转念一想,或许如此一来,王后可为他们所用也说不定呢。
“对了,你们今早不单是为了探望本宫而来吧?”赵西华回神笑问。
胡华礼貌一笑“我仨人今早起来看天气不错,想着在娘娘的长安宫四处转转,欣赏美景,特寻了方才那位翠玉姐姐指路来着。”
赵西华举目看了眼面前景色,眼中黯然,还是持着端庄笑意,对仨人道“本宫今日也是闲来无事,不如由我带你们去看看?正巧我也能有个说话的伴。”
“荣幸之至。”胡华欣欣然拱手。
云窈再放不下身段,也慢慢想通了,这是在人界,循人族的规矩才好办事,便跟着卦师霖也行了一礼。
立秋已过,白日里的风凉爽宜人。这东陆国王宫不像其它封地,是在群山环抱的一片大绿洲之中,宫城内也显得不是那么萧索。更何况好多地方的墙垣,轩窗都是带绿颜色的。
云窈回想,一路来看,这东陆国十分尚绿颜色,房屋修饰是绿色,民众衣着也大多喜欢绿色饰品,行军途中那迎风朔朔招展的旗帜也是暗绿色,她还记得那旗帜上有一苍鹰展翅高飞的图腾。
走过一片花园,菊花盛开,争奇斗艳,各色交织,如同一块绚烂的锦缎。木樨花香随风飘散,弥漫在整个宫廷之中,令人心醉。纷飞的落叶落在青石板上,铺就了一条金黄色与红色交织的小径。
赵西华引着他们踏过小径,往后园中去。
大片桃树光秃秃林立在那里,较之前园,好不煞风景。这便是翠玉所说的,王后亲手所植的桃花林了吧。
在外头一看,一片死寂荒凉,再走近几步倒是能看出枯木掩映后别有一番风景。那是一座雅致的木头屋子,门前有清亮的溪水流过,溪上又架有一座木桥,桥下锦鲤浮动。桃花虽未绽放,那小屋也是被繁花翠竹环绕其间,紫黄青绿连成一片。
不同于宫殿别处的庄严精致,桃林小屋别有一番纯净安宁。
胡华是个情商极高的,又善于揣摩人的心思,不仅时刻能接住话,一路上又说了许多游行经商时遇到的趣事给王后听,哄得王后喜笑颜开,春风拂面。这让跟在后头的二人都轻省许多。
云窈一路过来如同童稚般,好奇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心道这也没瞧过,那也没见过,在尧光也都没有看到过这些呢,可惜以后回了龙宫就更见不到这些人间景物了。
随行的护卫都是远远跟着,赵西华只带了她的贴身侍女春雪与他们三人一同过木桥。
木屋前植了一大片柔软的绿草,上有簇簇野花零散盛开,其中有几处磨平的石台,人坐于其前正好可将其当做桌板。
赵西华引着他们各自在石台前坐下,又命春雪从木屋中拿出竹筛,上有各色瓜果。春雪将瓜果到溪水中浸过之后才端来给各人分食。
众人身处其间,微风拂面,好不清净怡然,任是心中有多少烦忧匆忙都免不了在这清风暖阳中闲慢下来。
春雪放下瓜果后便又进屋去了,三人不好跟进,以免冒犯,惹来麻烦,便各自端坐在一方石台前。
见四下无人了,云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胡公子,昨夜魇蛾一事,你心中就没有起丝毫疑虑吗?”
胡华咬了口翠梨,极自然道“有何疑虑?这宫中有大妖的事我早知道,我们……不对,我与小霖霖同属妖族,来了他的属地不去拜谒,他不得给我们点颜色瞧瞧。”
“是吧?小霖霖?”他偏头潇洒一笑。
霖嘴角抽搐,端方坐在那里,懒得理会他。
“那你没有想过,为何他会对我也下手呢?”云窈又问。
“你既不想告诉我,我也不会追问,更不会瞎想。”他还是一副坦然态度“虽说我们是朋友,但你也有你的**与自由。至于这个问题嘛,我知你是异族,但不清楚你来自海里还是天上。天吴也不会容许另一个大族觊觎他占领的地盘,不是吗?”
他越是坦然宽厚,云窈心里越不踏实。
“若是我说天吴是针对我,你是被连累的呢?胡公子,你很清楚利益得失,此时安然抽身,不失为最佳决策。”
胡华不再享用手中翠梨,他换了个姿势,手搭在膝头,转向云窈的神情严肃认真。“我说过我不会打听你与小霖霖要做的事的,但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全力配合。至于离开,我当然要离开,不过不是此时。”
他露出笑容“况且我自有我的一番打算,说不定我留下来,也能从中获利呢?不是吗?”
身后响动传来,方才的王后与女仆像是不知所踪,迎面过来的两位女子,皆盘发包髻,一身粗布麻衣。
胡华扫了一眼她们,眉梢尾扬“我若利落走了,这位温良仁厚的王后娘娘可得跟着遭殃的。”
云窈沉默不语,她才不信这狐妖有如此悲天悯人的好心肠,但她确实也没有权力干涉他,更不指望他能帮忙,不碍事就让人心存感激了。
王后赵西华连同婢女春雪都换了一副农家妇人装扮,王后抱了个碧绿坛子,春雪则端了一沓碗碟与糕点。
春雪过来后利落地将碗碟放置在各人面前,小声笑说道“娘娘说要将自酿的桃花酒拿出来给各位尝尝味道。”
三人齐齐起身,要行大礼。
赵西华反而不高兴了,努嘴道“诸位现下就当是来桃林小院做客,将我与春雪当作寻常妇人就是。”
三人只好收住,依言坐下。
云窈接过饮了一大口,顿觉身心舒畅愉悦起来。她素来喜爱喝酒,但在龙宫时只偶尔得饮,除冥巳在时,很少尽兴过。
她也时常克制自己,默默劝导自己不能浑喝烂醉。可一到酒水摆在面前时,那绵绵的酒香,总令她每每不能克制。
赵西华见云窈表情看上去最是满意,忙笑问“云姑娘,我这桃花酒,酿的如何?”
云窈捧着酒碗,笑盈盈点头“娘娘此酒,堪称上品,酒香浓郁细腻、柔和纯净且无杂气,饮过如同置身盛放的桃花林,能涤净心灵呢。”
赵西华闻言,喜上眉梢,难得有如此佳音,拿过坛子又为她添了一大碗。几人畅聊起来。
余下二人对酒水不甚感兴趣,霖低首慢慢品着,他酒量不好,怕醉饮误事。胡华也不是很爱喝酒,却乐于捧场,也喝了一碗又一碗。
赵西华依次问过几人来历,又询问几人平素的爱好,三人依次答了。
胡华自称是游行商人,生来便是流浪子,不记得自己是哪国人了,但常往来西陆国与东陆国之间;卦师霖称自己生在西陆国,父母已经亡故,他由一个老卦师抚养长大,卦师也过世后,他继承了衣钵;云窈细细思量过后,告诉王后,她与父母居住于海上孤岛,如今她年纪大了,外出游历,恰好在尧光遇上了二人,与他们志同道合,便一道来了东陆国游玩。
王后听后,对卦师反而更感兴趣。
开门见山地问卦师霖“霖先生,可否为我占卜一次?”
卦师霖起初显然是犹豫的,但他还是答应了,只说“娘娘,起卦也讲究时辰,待在下择过良辰再为娘娘占卜。”
之于旁的,她不再多问,只让几人敞开心吃喝就好。
酒过几巡,众人吃喝累了,开始聊些闲话。
赵西华不乐意听他们一口一个王后的称呼她,坐在草地上与几人对饮,有些醉意时,说道“进了桃花屋,就别那么称呼我了,你们叫我西华,或是阿华都成,我讨厌那个名头。”
说到这,她的眼眶渐渐红了。春雪知道王后喝醉了,忙过来搀扶,要送她回去歇息。赵西华却推开了她,顽赖起来如同贪玩的孩童。
其实她的年岁不大,初见时气度雍容,举止端庄,似贵妇人,如今褪去厚厚的粉黛,挽着袖子,盘腿坐在那儿,也就是人族少女十**岁的年纪。
怎么会有人讨厌当王后呢,一国之后,比较于人族的普通人,也算是富贵加身,有权有势了。
不过,云窈转念又问自己,那你,讨厌当公主吗?
胡华妙语解颐“那我们便称娘娘阿华?胡华得了天恩,竟与娘娘重了字,诸位便称我小胡罢!”他将玉指轻点“我们桃林五友便是阿华,春雪,小霖霖,窈窈与小胡!”
春雪惊慌得连连摆手。
赵西华乐得捧腹,她点了点春雪的额头,努嘴笑道“你们惯会大惊小怪,在桃花林便不要再惦记那些虚的。”
她乐得开心,伸手晃了晃一边的空坛子,觉得酒水空了便起身要去搬一坛新的。春雪搀着她摇摇晃晃的去了。
云窈伸头问道“阿华,可要我们帮忙?”
赵西华没有回头,扬起手乱挥,表示不用。
余下三人各揣心思,卦师霖问云窈道“要不直接问问她,天吴在哪里?她不像是会与大妖牵涉的人。”
云窈想了想,摇头道“可她的夫君是。”
睨了眼胡华,嬉笑道“小胡公子不是愿意协助我们吗?迷人心窍,套话这事还是胡公子更擅长吧。”
胡华笑眯眯道“愿意效劳。”
过了一会,赵西华果真又搬了一坛桃花酒,一来一回,她人也清醒了许多。几人上前与她一起揭盖,倒酒。除了云窈,其实已没人再馋酒水了,也不敢当真就放肆醉饮,总得留些清醒的意识。
“窈窈酒量当真是好。”赵西华也忍不住夸赞。
云窈笑意盎然“都怪阿华酿的这桃花酒太过甘醇。”
“阿华如此盛情款待,不担心我们是恶人吗?”胡华抿了一口酒,佯装无心问道。
赵西华在他们对面的草地上盘腿坐下,眼中波澜不惊“不怕。再恶又能恶到哪里去呢。你们会害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吗?”
胡华笑笑“不会。”
赵西华道“可我身边有一人,甚至会残害与他无冤无仇,甚至血浓于水的亲人,我都不怕他,我还会怕你们吗?”
胡华也只笑笑摇头“不会。”
云窈面露惊异之色“那此人当真是罪大恶极,活该处死。”
赵西华苦笑“可他是我最亲近的人啊,且在这里,谁又比他拥有更大的权力,能惩处他呢。”
三人佯装才得知此人是东陆国君,都缄口不言了。
过了好一会,胡华才缓声道“阿华,或许你说的人,是被妖怪迷惑了心智呢,谁会忍心残害自己的血亲呢。”
赵西华伸手拿碗,春雪小心的为她斟上半碗酒,她一口饮尽之后才开始说话。
云窈也要来酒坛子,自斟一碗,边小口抿着,边凝神听着。
赵西华说道“你们都知道,东陆国君与妖怪结盟。可区区一只妖怪,哪有那么通天的本事能惑人心智,让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多年心甘情愿替它做这做那的。”
胡华暗忖“天吴没那本事,他们狐族的魅术却是能做到的。”
“他本就是心性不好,又入了邪了。这么些年,好好一个国家就要这样败落在他的手里,疼痛不在他身上,便视那么多人的命为草芥,这业障,可怎么还得清!我只恨幼时看错了人,帮他护他,如今可好,以恩赐之名将我永永远远困死在了这方高墙里头。”
赵西华语气怨怼,像是厌恶极了她这个夫君,比厌恶妖怪更甚。
一番探听,三人才梳理清楚。
原来这东陆国君公子全,本不是王位第一继承者,他的母亲是身份低下的农人之女,前任国君外出游猎时,为避风雪入了农户家,将其母临幸,有了身孕便带回了王宫。后其母则因无法与当时后宫妃嫔融洽相处,找了条白绫自缢了。
从小公子全就不受国君待见,他出生后国君又久不得子,以为是他与他的母亲带来了晦气,便更讨厌他,称他瘟犬。
所有人都看轻他,公子全的姓名由来也随意轻率,传言说只因他出生时国君爱吃狗肉,那一天刚好国君面前摆的就是一盘狗肉,于是乎随口将他取名为全儿(犬儿),正是公子全。
没有生母呵护,父亲又冷落他,旁的兄弟姊妹,那些王子公主便愈发肆无忌惮地欺侮他。当时的身为丞相之女的赵西华被选做大公主的伴读,常有机会进入宫门,见他可怜,时常帮扶他,送他吃食。也或许正因此举,赵家一门,其后才幸免于难。
原定的王位继承者,大王子在国君崩逝的同一天,莫名其妙地举剑自尽了,而公子全拿出王诏自许称王。当时的他已有诡秘妖异在背后支撑,无人敢贸然反对他。
后来的王室宗亲尽数惨死,他没放过任何一个兄弟姊妹,那些反对他,有异议的朝臣也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他在阴暗恶臭的地方长大,每日吃剩菜剩饭存活,王位到手后便开始无休无止的享受,铺张无度。
在赵西华看来,如今的东陆国,已是强弩之末,就要西沉的太阳。
“我巴望着能与他做一对耕织林野的普通夫妻,或是市井之中的沽酒人家。”赵西华叹息。“可天总不遂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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