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夜，小雪忽至。
短短十二日，云窈已将灵境提升了两层。结灵珠也已运用自如，这下摘了珠子她便可唤出花零，轻而易举便能凝结全部灵力。
她拢了一身毛毯子，打开门来，任飞雪飘飘洒洒扑在面颊上，消解因灵脉喷张带来的热气。
胡华不知从哪儿搞来了火鼎，在院中涮肉，霖被他揪起来在一边陪坐着温酒。
见云窈的门终于开了，他忙招呼云窈也过去一起吃。
自打腰腿好后，他就变着法子折腾，瑛雪轩这几日便也没那么沉闷过。短短几日，云窈已学会了樗蒲、弈棋、投壶……
前两日，她从宫婢口中听说了凤楚离开东都的消息。
北骁一统中土大地的野心从未熄灭过，任是东陆国有妖族镇守，几年来，北骁国君也没停止过攻势。或退或进，环绕盘旋，北骁大军虎视眈眈。
云窈有些好奇，北骁国君，会是怎样一个鹰视狼顾之人。
她也会想，原来除了龙族，人族的纷争竟也如此激烈。
小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枝头，到了后半夜反而愈下愈大，寒风凛凛，热酒也不能再抵挡这透骨的寒。
胡华喝红了脸，迷蒙的双眼盯着云窈看。
“美人儿，你如此清瘦柔弱，当真要去对付那只大妖么？”
云窈淡淡应了声，不想与他多说，狐狸最会套话。
“照我说，你们不就是想带走那人么？我智谋无双，有的是办法，交给我好了，何必大费周折。”胡华夸海口道。
她也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犟脾气的少年郎当然比对付那大妖省事。但她后来想的是，既然都来了，那多帮几个人又何妨。
况且，等她回了龙族以后呢，没了庇护，祝容说不定会被抓回来受更多苦。
竹影晃动，鸟雀扑腾。
两个身披黑斗篷的人忽然闪现。
霖起身迎了上去，他认出了他们。“小祝公子。”
斗篷下的人踌躇半晌，礼貌应了他一声。“卦师。”
另外一人将头套摘下，众人才发现，他竟把公子全带过来了。
公子全有些急切，他拖着大氅疾步走到云窈身边坐下。
明日，成了他便是王，败了他怕是会灰都不剩。
“云姑娘，一切孤都是照你说的安排的。你看，还有什么不妥贴的你只管提出来，孤一定尽快去办好。”
云窈为他东陆国除妖，不要一丝报酬，这让他惴惴不安。
他甚至希望她提，把要求往狠了提，越是为难他，他越高兴。这怎么，就只是让他撤走集星台附近的人呢，这也太……？莫非，她实在良善，帮他这个世人眼中的昏庸国君也是因为善心大发？
“没什么了。”她迟疑片刻，又道“对了，要不你下个封城令吧，明日，让所有东陆国人，包括你那些守城的士兵，让他们都不准离开屋子，半步。不论外边发生了什么，都不许出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公子全扶了扶王冠，正色道“孤明白，孤回去便即刻拟旨。”
“嗯，你回去罢，我困了，该歇下了。”云窈对公子全微微一笑，旋即起身，不看祝容半眼。
“成，成。”公子全补充道“明日孤让常丰过来接你。”
公子全告知，本次献祭，有八十一凶汉与七名阴女。她与之商定，明日便是混入那七名阴女之中，进入集星台。
“云窈。”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熟悉他的声线，有了些微的变化她也认得出来。只是，从前，他都是一声声地喊她姐姐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在人族大陆，还没有多少人，完整的叫过她的名字。
她回转身子，微眯着眼，透过风雪去看他。
祝容已经摘下了斗篷，风雪中，他的脸瘦削苍白，眉眼清隽，双瞳蔚蓝。
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云窈平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她和他。没有话说。
他低首敛眉，薄唇轻抿，又道“算我求你。”
衣摆扫过刚堆积的薄雪，留下两道划痕。
风雪渐急，走过老梨树时，树上积雪骤然坠落，正正要扑落于二人头顶上方。祝容手快，右手迅疾掀起斗篷，斗篷护住了云窈所在之处。
不可避免的，二人都还是沾染了些许风霜雪尘。
云窈掩住口鼻，咳嗽了好几下，耳朵与双颊泛起红来。
祝容抖净落雪，歪头打量她的眼神变得复杂，她今日又是没有灵力护体，连一点寒气也抵御不住。
又过了一程，他挡在了风口，停下脚步，对她说道“我已经知晓，你……与我们不同。你不该来插手人妖二族之事，收手吧，回你来的地方去。而我，已经回不去了。”
云窈冷眼看他“如你所言，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斗篷滑落，他解开了胸口的银扣子，五指轻扫，原本还有润洁平滑肌肤之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疮口，血管的纹路狰狞显露，如同爬满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蚯蚓。
他说“这是天罚。”
“他肆意虐杀人族，为非作恶，以我为渡，这些都是我代他受的天罚。天道昭昭，我知你强大，可也不可逆天而为。”
云窈受了刺激，别开了眼睛。
祝容面无表情的将衣服拉了回去，见到她的反应也只是平静的笑了笑。他想，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难以接受的，他也常常感到恶心。
“我不会杀了他。”云窈说“我只是将它赶回东荒去，那算不得杀戮，你也能回到尧光去。”
祝容不置可否，他最终像是妥协了，重重呼出一口白气，对她道“我会助你。”
——
常丰被公子全派出到东陆国各地搜寻来了七名阴女与八十一名纯恶之人，以供天吴取精魂，食恶力。
那年逾半百的老阉人，尖着嗓子来到云窈面前问安。他是公子全最信任的属下，上一次见还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指挥着甲卫捉拿他们。
云窈接过一套农家女的衣衫换上，胡华觉得不妥帖，上前替她易了容。
狐妖的易容术了得，云窈几乎就与那可怜的女子一模一样了。
阴女为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这些女子大多生来穷苦，且霉运缠身，爹不疼娘不爱的，看上去要么阴狠刻毒，要么苦大仇深哭哭啼啼的。
她们身上的恶力与怨念极重，最为大妖所喜爱。
云窈这次替代的，便是个看起来苦兮兮的乡野女子。她生下来只有一只手，被村里人叫怪胎，被爹娘嫌弃，养大了些便丢她去城里做苦工，得来的钱也不归自己，需得拿回家备着给弟弟娶亲。弟弟生了儿女，她又得回家伺候幼儿幼女，从未为自己而活过，还要逢这一遭，给大妖当吃食。
常丰将她从地牢拉出来是因她身形略微瘦些，没其他些个臃肿。
以为要被拉去送死的她痛苦又绝望，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直到看见幕帘后走出来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时，她才止住了眼泪，呆愣在那里。
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给了她一个锦囊，那里面都是亮晶晶的珍珠与水晶石。
她说“莫哭了，你没事了。你们人最爱钱了，笑一笑吧，拿这些珍珠去换钱。”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是自己那张皱巴巴的苦瓜脸，她的语气却温柔平和，给了她莫大的力量。
——
天吴每月都要求活人献祭，但毕竟人力有限，阴女也并非那么容易寻得，多数时候都是从各地方牢狱中找罪大恶极的罪犯送去集星台，也常常一次只送去二三十个。
这一次的七阴女与八十一恶人是常丰花了半年时间才寻得的。天吴得知人数已集齐，十分之高兴，七日前还特意分身到了鹿城，召来洪水猛兽，替东陆击退了北骁军三百里。
今日于天吴而言，至关重要。
满月高悬天际，东都城却比之往日更阴沉了几分。
集星台
常丰携领三十手执利剑长矛的禁卫军，将一群人驱赶至集星台所在的碧清宫中。
殿室幽暗，云窈隐身在七名女子中间，随着队伍不断往前。
月光洒落在巨大屏风上，投影出庞大的八头八尾妖兽身影，任是再穷凶极恶的人也迈不动步子了。
当真，要拿他们去喂妖怪么？
“就是死在这里，也比被妖怪折磨死好百倍！”有人躁动起来，不再往前走，他大吼一声往一铁甲卫兵长剑上奔过去，他想自杀。
阴女们心中哀痛，顿时抱在一起呜呜咽咽起来。
常丰毕竟是练过武的，有内力，哪容得这场面。
他闪身过去，在那人就要将心口对准利剑戳进去时，一把捏住了他的后颈。
常丰话语阴狠，对众人道“你们以为，在咱家面前就能死的这么容易？哪个再起哄，我便拿了淬了毒的小刀子来，一刀一刀割你的肉，放你的血，再放虎狼吃你的心肺，让你们清醒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进退为难的众人只得再乖乖往前。
“等等。”
忽有一冰冷的女声从众人后方响起，只见一长发披肩，身材婀娜的青衣女子站在他们刚走过的地方，手臂粗的血蟒缠在她的肩头，呲呲朝众人吐信子。
女子红唇微扬，一双魅惑的大眼冷冷地盯着常丰。
“常丰，你这次带来的玩意们，可不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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