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纹隔着玻璃窗，看见娜比轻而易举的走近那家户的院子里。
光着膀子的男人，虎纹并不眼生，就是早前将娜比吊起在树下的那个人类，此刻正在客厅内来来回回的走动着。
“它还是不死心。”
龙纹叹息道。
“龙纹，我不相信娜比会做出这种事。”
“是的，我也不相信。”
“但这是人们看到的，认为的。至少是娜比被赶出来的原因——”
虎纹上前一步，“那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其实娜比没说，我也猜得出来。它在愧疚，于是不说出真相。”
今夜的月很圆。
虎纹的心却沉入深深的夜色里。
“我记得那孩子很小的时候，小区那会还有很多老鼠。每家每户都很多。”龙纹陷入回忆……“那时候我们的同类也很多，后面一些就不见了……一些人会专门豢养我们去专门驱逐这些丑恶的东西。”
龙纹砸咂舌，“我每天的任务就是逮老鼠。”
虎纹不可思议：“你？逮老鼠？”
“你别不信——我那时候逮的可多了。”龙纹继续说，“有一天，我独自在窗外，看见娜比就趴在那小孩旁边。那个孩子睡的很安详，但我不知道，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隔着窗，喊着娜比，有老鼠，有老鼠，可是它已经陷入昏迷了。”
“……”
“我看见娜比醒过来，使劲的咬断了那老鼠的手脚，叼着它邀功似的走向那男人面前。结果…我就看见娜比逃出了院子。那家人一直以为是娜比咬掉的小孩耳朵，可我却清清楚楚的看清，是老鼠。”
龙纹叹息一声。
虎纹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因为这件事后，小区里一下少了很多同类。不管是有主人的，还是没主人的。我看见有人拿着黑色的塑料袋，从每个角落起开始寻找野猫，院子里，院子外，家里，家外。我从屋里逃了出来，一直藏在外头，偶尔回来这里。但是我记得那辆车里装了好多我曾经的朋友，它们都在车里，无助地看着我。我也无能力为，我不知道它们会被运往哪里，自此之后，我也就再也没有见过到它们。”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小区院子里猫那么少的原因。后面……我才偷偷又回到这里。”
虎纹惊地后退几步。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同类都是被人为残害了？”
龙纹目光淡淡的看着它，在龙纹的眼里，它从来都只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有些东西，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但它和娜比不一样，娜比对人类还存在一丝幻想，但它活的岁数比娜比还久。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当然是见怪不怪了。
“嗯。”
“虎纹，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厌恶人类。事实上，我遇到的很多人类都很好，只是……”
“我只想告诉你。你才来这个世界四个月，你还太小。这个世界，生活的足够久之后，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好人，也会有坏人。就像收养娜比那一户人家，是不好的人，但今天救下它的那个人，难道也是坏的吗？不是。虎纹，我只想你知道，不管到什么样的家庭——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是人类世界的一句谚语，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龙纹……”
虎纹站在树下，玻璃窗前娜比的身影越来越淡，看它的身影，似乎是要趁着月色离开了。
“我们要不要拦住娜比？”
娜比的身影越来越小。
龙纹注视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不要阻止一个猫的决定。”
月夜越来越深。
虎纹为了缓解气氛，走回刚才散步的草坪当中。
它半是犹豫半是纠结地问，“龙纹。所以我，应该回阿姨家吗？”
龙纹挑了挑眉，认真答道，“为什么不？”
“我担心……”
不愧是才出生没多久的猫。
这个小猫前几日还和它争执吵闹，哪有小猫该有的样子——
罢了。
龙纹看向面前的敞开的大门，它也无数次想离开过这个遗弃过它的院子。可一次又一次，它还是退了出来，心想，即便就是远远的看着那抹影子也罢。
它的脚印踩在路灯下，缓缓说道，“不讲未来，只谈当下。只要当下，你是做出自己无愧于内心的选择即可。”
虎纹喃喃自语，“无愧于内心……”
“我知道，这句话说来容易，做来难。可是我问过娜比它后悔过没有。娜比和我说，它没有后悔过，即便后来遇到的所有这些不该它承受的结果，它都为当初曾拥有过的幸福而感到知足，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虎纹，你可以在不考虑所有因素的前提下，去做出自己内心想做出的选择。”
“如果害怕，那就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你可以选择自由，也可以选择成为人类的‘家人’。”
一段话一段话接二连三的出现，虎纹的心脏一下跳跃起来。
它好像知道了很多的小秘密，有关于龙纹的，有关于娜比的，还有关于楼下那个大肥猫大块头的。
原来院子里的和它一样的小猫们，有那么多的故事。
可是它，为什么现在才知道呢？
灯影一下变得朦胧暗绰起来，它的脚印踩在一块块鹅卵石上，石子冰冰凉凉的。它突然想到了阿姨给它那天煮的蛋黄鸡胸肉，也是这样冰冰凉凉的。
它一个人走在灯影下，身后突然传来猛烈的撞击声。
穿着超短T-shirt的男人，捏着烟头一口吸着，他呸了一声。
目光与两猫撞上，那男人手里提着什么东西似的，虎纹和龙纹顿时心感不妙，里面似乎挣扎些什么，但又挣扎的没那么猛烈了。
“龙纹！”
“跑！”
还未来得及反应，男人拿着臭皮袋猛地朝它俩扑过来，那声势浩大，恨不得一击毙命的架势猛烈地攻向它们。
“他要杀了我们！——一定是白天，他没有得逞，现在来找我们算账了！”
龙纹跑地不停，可惜这个男人不知道携带了些什么喷雾，它感觉自己脑海里像是进了一团迷雾，吸入后晕晕的。
不行——不行！
它要坚持住……
它还要回小主人家！
它快速的奔跑着，龙纹也以声东击西的方式咬动着那不动的臭皮袋。那皮带硬硬的，每次一咬只能咬出一个口，它小声的通过喵喵的声音以吸引袋子里的东西叫声。
可是里面安静极了。
听到了喵喵声的男人意识到被猫骗了，狠狠地朝龙纹扑过来，龙纹躲闪不及，毛被扯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龙纹因为疼痛发出一阵惨烈又凄惨的声音，那声音直直朝天际线传过去。
楼上窗户被掀开，有人探出身子来，好奇地打量下方。
男人不敢声张了，他本就做这事违背小区规章制度，现下更是行动小心翼翼，今晚他要趁这个时机，将小区这些野猫一网打尽！
叫它们平常吸引院子里的小孩——都是自找的！活该！
他没再把思绪放在恶毒的诅咒中，男人掏出手电筒，他知道，猫是一种集体又孤立的生物，用一只猫做引子，往往能吸引出更多的猫。
这猫不叫，不叫当然就不会吸引出同类。
他偏叫它要叫！他恶狠狠地踹动那臭皮袋，里头的东西终于发出一声细小的微鸣——熟悉的声音传达到龙纹和虎纹的心里。
虎纹心颤抖的一跳，果真是……娜比！
男人阴测测地走在路灯下，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东西到底要藏到何时！
龙纹和虎纹躲在一起，因为龙纹的尾巴被拽出了一条血痕，此刻龙纹忍着痛，正小心翼翼地蹲在地面上，为了不吸引到男人的注意，它甚至不敢发出一声。
“虎纹……逃……他有工具。”
龙纹走不动路了，它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是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还没有救出娜比，龙纹还是觉得不甘心。
那么可爱的娜比，竟然遇到了这样的家人。
它没法逃去远方，也没法去换一个新的环境，去开启新的生活，它的身上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伤痕。
它那么痛！
突然、猛的，袋子里开始剧烈的挣扎起来。
或许是声音大了。
有人开了窗，在楼上说着话，向下抱怨声音太吵。
男人一声不吭，狠狠地捏紧袋子里的头颅，将它按在地上。
“娜比这样……是想让我们不要管它了，让我们逃。”
虎纹留着泪，它很少流泪，它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流过泪，它原本以为自己是不会流泪的。
此刻，它却觉得自己错了，它会哭，会流泪。
它为娜比的所作所为而忿恨，而不满，而痛恨。
“龙纹……我……”
这样僵持着，不知道有多久。
久到虎纹看到袋子里娜比再也没有挣扎了，男人有些丧气的掏出什么东西，朝着它的头颅一敲，虎纹看着血缓缓的在路边蔓延开来。
龙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从空中跳跃起。
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龙纹像一块钢筋似的黏在了他的手臂上，男人嫌恶地摇晃，想要将它摇晃到地上，可是没有奏效。
龙纹狠狠地跃起，扒在了他的头顶上，它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
头顶，是人类最虚弱的地上。
当然，它也忘了自己。
龙纹的头也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发现自己的手无力，男人掏出准备好的剪刀，朝着它的头猛烈地捅过去——
就在石头即将触及到它的那一刹那，娜比拖着残弱的身躯，从臭皮袋里爬了出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虎纹以身躯挡住了这颗沉重无比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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