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西装勾勒出清癯身形，外面罩着一件深黑色毛呢大衣，白孔雀石袖扣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他扶着车门轻轻下车，苍白面容被雨气洇得近乎透明。
章柏恭敬地守在一旁，小心看他脸色，见他没有不适后，将手肘递给他为他引路。
后车又下来几个人，都穿着深色西装，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
暖黄灯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衬得整个人愈发苍白脆弱。
徐梦佳不合时宜地感叹一句：“黑客帝国。”
陆嘉靓这才回神。
章柏顺着经理的动静，朝这边看来，看到她时脚步微微一滞。
他自上次一面后便从陆承和那里得知了陆嘉靓的身份，不禁对陆嘉靓产生了好奇。
但他也不傻，明显看出陆嘉靓与自己直系上司之间有着不能打听的纠葛。
想起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章柏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招呼，最终还是狠了狠心，手肘引导着陆承阅，打算径直略过陆嘉靓。
"陆总，小心台阶。"章柏轻声提醒。
陆承阅微微颔首，动作优雅从容，却让陆嘉靓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他蜷缩在病床上，攥着她的衣角说："姐姐，别走。"
也好……
只要自己不发出声音，眼盲的他就不会发现自己在这里。
陆嘉靓悄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与其余三个礼仪小姐一起弯下腰，听其余三人用不同语言开口：“欢迎。”
陆承阅果然毫无察觉，冷着一张脸与她擦肩而过，黑色大衣席卷一阵风。
陆嘉靓侧头望去，当时面试她的主办方高管已经等候多时，此时主动上前几步弯腰和陆承阅握手，低声道：“西奥多先生已在贵宾室等您。”
陆承阅露出恰到好处的疏离微笑。章柏小心翼翼候在一旁。
几人就要簇拥着他进入酒店。
徐梦佳的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艳和惋惜，用手肘点了点陆嘉靓：“嘉靓，那是不是路安银行的Ryan.Lu。哇哦，神秘贵客居然是他。”
糟糕……他还没进去呢。
果然，耳力极佳的陆承阅似乎已经联想到刚才章柏脚步节奏的莫名变化，偏头朝着两人方向勾起嘲讽微笑，没有说什么，在众星捧月中进入酒店。
徐梦佳难掩兴奋：“天，他虽然是个瞎子，但真的好帅。据说他是路安银行下一任继承人哎。”她将狐疑视线对准陆嘉靓：“你们认识？”
陆嘉靓这才收回视线，在徐梦佳好奇的目光中艰涩摇头：“不认识。”
“哦？”陈梦佳半信半疑，不再逼问陆嘉靓，十足的贴心。
陆嘉靓望着陆承阅消失在鎏金旋转门后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旗袍盘扣。徐梦佳还在耳边絮絮说着什么，声音却像隔着层毛玻璃。
又是半小时，慈善晚会终于开始。
四个年轻女孩相视一笑，连忙进入酒店，在温暖里舒展开身体，在休息室靠着椅子恢复体力。
一会儿后，徐梦佳凑过来耳语："刚收到通知，我们要去宴会厅递竞拍牌。"
“哎……”陆嘉靓还在回味酒店拱廊的设计，闻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和其余人排成一列从后门进入正在举行拍卖的宴会厅。
宴会厅内，十二盏波西米亚水晶吊灯将穹顶照得雪亮。
陆嘉靓端着鎏金托盘穿过人群，台上主持人正在介绍最新的拍卖品。
“这是由西奥多?菲茨威廉勋爵捐赠的拍卖品。”拍卖师掀开展柜红绸：“来自中国的乾隆粉彩镂空转心瓶。”
精贵的瓷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陆嘉靓完成任务，站在角落扯了扯披肩。
棉袄还放在休息室。
陆嘉靓想回去取，又怕在她离开的时候又布置下什么任务，只好忍着凉意，继续欣赏这一场和她关系不大的拍卖会。
“各位来宾，本件拍卖品起拍价，500万美元，举牌加价10万。”
“3号，举牌一次。”
“24号，举牌一次。”
……
价格在陆嘉靓的惊愕中越涨越高，已经来到惊人的4000万美元。
“16号，举牌一次！举牌两次！”主持人已难掩激动，情绪激昂。
此时，一个从未被举起过的拍卖牌默默举起，主持人与其余宾客的视线顿时聚焦在同一个位置。
陆嘉靓也跟着看过去，只见章柏举着拍卖牌，镇定道：“4300万。”
一片哗然。
拍卖槌敲击声在喧哗声中格外清脆。
陆嘉靓看着展台上流光溢彩的转心瓶，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宅书房，暴怒的陆承阅随手摔掉一个差不多模样的瓷器，阴恻恻问：“姐姐，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我？”
"4500万！"前排戴白袍的中东富豪突然起身。
又是一阵喧闹，然后渐渐平息下来。
鎏金穹顶的水晶吊灯下，陆嘉靓看见陆承阅搭在盲杖上的食指微微蜷起。章柏立即举起拍卖牌："4800万。"
声音像冰锥刺破沸腾的油锅。
宾客席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5000万。"俄罗斯口音从后方传来。
章柏不敢再直接举牌，侧过头征询陆承阅的意见。
陆承阅在众人的视线中，不慌不忙轻咳两声，轻声说出一个数字。
章柏又有了狐假虎威的气势，会意举牌："5500万。"
加价幅度让拍卖师都忘记维持职业微笑。
无人再跟价，随着主持人的恭贺声，宴会厅响起掌声。
陆嘉靓听见已有不少人在低声询问：“那位年轻人是谁？”
看来经此一役，路安银行的名牌将更为闪亮。
这之后的几件拍卖品都没有再拍到如此高价。
章柏提前离席，去外厅办理手续，换了另外几个下属与陆承阅一起与络绎不绝的人寒暄。
真是精彩绝伦的富豪生活……
又等了一会儿，见已经没有礼仪小姐什么事，陆嘉靓直起身体，用手掌搓了搓裸露在外的手臂，决定找徐梦佳一起回休息室取外套。
目光在厅内环视一圈，没见到徐梦佳，却见处理完事情的章柏朝她走来，有礼貌地停留在三步开外。
陆嘉靓微微仰起头看着来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章柏有些不好意思地捻了一下食指，离开商务场所，他的青涩显露无疑：“陆小姐，刚才真不好意思，没有和你打招呼。”
陆嘉靓摇摇头：“这是正确的决定。”
章柏又道：“你好像很冷。”
陆嘉靓这下微微笑道：“兼职钱不好赚，好歹是结束了。”
章柏没有再犹豫，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给陆嘉靓：“你穿着吧，当心感冒了。”
“不用不用……”陆嘉靓下意识拒绝，章柏却直接将外套塞进她怀里：“没事的，这样的外套路安发过好多套呢。我先回去啦。”
章柏摆了摆手，迅速朝陆承阅走去。
陆嘉靓只好穿上西装外套，余温顿时让她好受了很多。她跺了跺脚，不再管徐梦佳，独自回了休息室。
*
章柏回来时陆承阅眉间已显疲惫。
他本就大病未愈，今日是领老爷子命令而来，此时完成任务便也没了应酬的心思，想起故意不想让自己发现的陆嘉靓，更是心烦意乱，收起盲杖示意章柏回去。
手指握住章柏手肘的一刻，陆承阅随口问：“这么热？”
两人一起往外走，其余人已先去开车。
章柏手臂微微一僵，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我把外套借给陆小姐了。”
他小心翼翼看身侧男人的脸色，再一次发现老板到底是老板，喜怒不形于色，只好在沉默中愈加小心地领着人往外走。
两人在侍者的鞠躬下离开酒店大门，寒风卷起鬓角碎发。
又是几步，陆承阅终究难以克制心底不断滋生而出的烦躁，停下脚步低声问：“她很冷？”
章柏斟酌着答：“刚才见到陆小姐只穿了一件旗袍和一块披肩，一直在搓手，所以就把外套借给了她。”
“……”
陆承阅放下手臂，朝身后示意：“我在这里等你。你去找她，就说……”
他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三年的思念几乎将他压垮，更别提那一场没有实感的重逢。他的声音低得像叹了一口气：“就说送她一程吧。”
章柏有些不放心地留下陆承阅一个人，但见陆承阅已展开盲杖，身姿挺拔不容拒绝，只好加快脚步重新进入酒店，暗自思忖应该和陆小姐互相留个联系方式。
他沿着宴会厅休息室的路一路穿梭，却恰好和从卫生间离开的陆嘉靓交错而过。
陆嘉靓已经从电话里得知徐梦佳和一个新的富二代去酒吧里开始下一场聚会，只好收起主办方赠送的旗袍和披肩，换下高跟鞋，通通装进一只大袋子。
至于章柏的外套，她打算洗一下后再通过陆承和还给他。
她裹紧外套，带上围巾，一边考虑着之后几天的计划一边来到室外。
雨已经停了。
陆嘉靓要去两条马路外的公交车站，随意一瞥，却见酒店立柱后，陆承阅像被遗忘的雕塑杵在风里。
"他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章柏呢？"
她想早点回家，脚跟却像扎了根。
算了，就当做好事了。
陆嘉靓往外走了几步，与陆承阅保持着一个互不打扰又能看到他的距离。
酒店旋转门嗡嗡转动，一个带着酒气的醉汉哼着不成曲调的歌晃悠悠靠近。
陆嘉靓并没有太在意他。
几秒后，醉汉却不知发了什么疯，朝着陆承阅快步撞上去。
动作比思维更快，近乎本能般，陆嘉靓扔下手里的大袋子，健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陆承阅的手臂，将他护在身后。
陆承阅被突然触碰身体，又惊又怒的就要甩开来人，心脏开始不舒服地加快跳动，却听耳边响起有人摔倒在地的闷哼声、酒瓶砸地声还有熟悉声音发出的国粹声。
那一声骂声非常不文雅地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保镖几乎是下一秒就将醉汉压在地上。
一切都乱哄哄的。
陆承阅却觉得一切都落地了，他又开始做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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