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了。他果然认出她了。
他不是漠然,他是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在了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
“江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目光,声音淬上了冰,试图用冷漠筑起最后一道防线,“我们似乎是第一次见面。”
江清屿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似笑非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她无所遁形的嘲弄。他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她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与她彻底割席的,冰冷的决绝。
晚宴还在继续,音乐悠扬,笑语喧哗。而喻言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真空的罩子里,所有的声音都隔着一层膜,模糊而遥远,只有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感,无比清晰,无比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许芊芊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和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暗流。
“言言,你不太舒服吗?脸色这么白。”许芊芊低声询问,带着关切。
“是有点闷,可能昨晚没休息好。”喻言顺势而下,此刻她只想立刻逃离。
“那我们不如回去?”许芊芊提议,然后略带歉意地看向周叙深,“周先生,抱歉,我合伙人身体不太舒服,我们可能要先适配了。”
“当然,身体要紧。”周叙深笑容温和,依旧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期待下次见面详谈合作。”
而江清屿,自那句石破天惊的“不告而别”后,便再未开口。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寂的,内里却岩浆奔涌的火山,无形的压力以他为中心弥漫着开来。他的目光不再刻意追逐喻言,反而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握着空酒杯,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他内心绝非平静。
“抱歉,先失陪了。”喻言维持着最后的礼貌,对着周叙深微微颔首,刻意忽略了她身边的江清屿。
她转身,挺直背脊,努力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从容不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清晰得如同她失控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在通往自由却也通往更深刻枷锁的路上。
直到那抹黑色的,决绝的窈窕身影彻底消失在宴会厅门口,周叙深才收回目光,带着几分真实的感慨对身边的挚友笑道“清屿,这位喻言设计师,确实名不虚传,气质和能力都很出众,难怪能在巴黎站稳脚跟。我觉得合作前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江清屿缓慢地,及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他认识了十几年,熟悉无比的眼睛,此刻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积压了八年骤然爆发的痛楚,是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愤怒,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甸甸的确认。
“清屿?”周叙深心头一紧,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剥落,“你怎么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攥住了他。
江清屿没有回答。他猛地抬手,将旁边侍者托盘上另一杯满的酒杯抓起,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想要浇灭什么的决绝。然后,他重重地将空酒杯顿在托盘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引得附近几人侧目。
“是她”江清屿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得可怕,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
“是谁?”周叙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心头迷雾重重。
“喻言”这个名字从江清屿口中吐出,带着八年时光淬炼出的沉重和锈迹斑斑的痛感,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滴血,“喻言,就是喻颜”
周叙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得几乎失语:“什么?!你说她就是……就是那个……”那个让你找了八年,等了八年,几乎将你彻底摧毁的喻颜?!
后半句话,周叙深硬生生咽了回去,堵在喉咙里,又涩又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入口方向,又猛地看向江清屿,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刚才那片刻之间,空气里几乎令人窒息的凝滞,那看似平静的寒暄下,是怎样一场无声却又血肉横飞的战场。
“你……确定吗?已经八年了,而且她改了名字,气质也……”周叙深试图寻找一丝可能,尽管他知道,以江清屿的执念,绝无认错的道理。
“确定”江清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被地狱烈火反复灼烧过的沙哑和疲惫,“她就是烧成灰,骨头化成粉,我都认得。”
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他整个青春的炽热与光亮,也曾在他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带着冰冷的决绝反复出现。他怎么会认错?
周叙深沉默了,所有关于合作都期待和欣赏在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只有汹涌而来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担忧,和一股难以抑制的,针对这个女人的愤怒。他亲眼见过江清屿这八年是怎么过来的,见过他从最初的疯狂寻找,到后来的沉默绝望,再到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用近乎自虐的访视麻痹自己。他劝过他无数次放下,可心里何尝不恨那个如此狠心决绝,将好友真心踩碎的女人呢?
“妈的……那还谈什么狗屁合作”周叙深低骂一声,儒雅尽失,脸色难看至极“我这就想办法回绝,以后所有相关场合都避开……”
“不。”江清屿打断他,眼神在最初的剧烈动荡后,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合作,继续谈。”
“清屿!”周叙深不敢置信地低吼,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她当年那样对你,利用完你就像扔垃圾一样扔掉,消失得干干净净!你现在还要跟她合作?你难道还……”
——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吗?你还爱着她吗?
这句话,周叙深看着好友眼中那复杂难辨,深可见骨的痛苦,终究没有问出口、答案,或许早已不言自明。
江清屿挣脱开他的手,转过身,再次面向窗外巴黎璀璨而冰冷的夜景,只留给周叙深一个挺拔却浸透了无边沉寂的背影。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是在说服周叙深,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历经八年仍未真正死寂的心。
“我要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让她知道,我不再是八年前那个,可以任她玩弄于股掌,随意抛弃的江清屿了。”
“而且……”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消散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重地砸在周叙深的心上,“她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周叙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恨由爱生,而最深的恨意背后,往往藏着最固执,最不肯消亡的爱意。他明白,江清屿这场持续了八年的漫长执念,远远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刚刚逃离宴会厅的喻言,对此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她苦心经营了八年的,看似坚固的平静世界,在见到江清屿的那一刻,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命运的齿轮,在停滞八年后,带着更沉重的力量,开始重新转动,将她拖向一个未知的,让她恐惧又隐隐期待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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