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玛门:烈日

梦。他很清楚。在做梦。

但沉浸在黑暗里,阿贝尔依然对跟前的声音迷惑不已。

“我选……莫斯科?”

一个男声犹豫了下。

“不,莫斯科能打败巴黎完全是无稽之谈,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一个女声坚决反驳。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三个哲学疑问解答不了两个,一切都不可理喻起来,他缓慢地意识到自己睁不开眼睛,陷入蜂蜜般粘稠的困意中,缓缓融化。

“但莫斯科刚见证了一个帝国的崩解,而我是悲剧艺术的信徒,这就是巴黎暂时赢不了的,简,它值得拥有我那一票。”男声好声好气地说,“小点声,我们差点毁灭了阿贝尔的堪萨斯午觉,这可不是什么悲剧艺术了,他会吵着发脾气的。”

女声顿了下,温柔下去:“你这没救的古希腊人。”

又是这个梦,阿贝尔麻木地放松了四肢。它像一个太过熟悉的老朋友,从穿越后就时刻与他相伴,梦里永远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世界被一轮烈日笼罩,本该寂静无比,而这次的声音使它新奇了许多。

“你确定卡利亚还没发现吧?等我们自驾到洛杉矶,他肯定会狠狠吓一跳。”汽车前排的女声继续说,活泼得让人想起刻板印象上的金发甜心,“阿贝尔肯定会喜欢他的,他就是那种最典型的小叔叔,和孩子们统一阵线而大受欢迎,我们还可以去圣莫妮卡海滩冲浪。”

男声大概在驾驶座上,听起来无可奈何:“先说好,卡利亚刚从中东回来,千万千万不要对他拉礼花筒——不过后面这点我敢保证。”

“他肯定也会喜欢阿贝尔的。”

错。做梦者暗自嗤笑。卡利亚根本自顾不暇,在这对叔侄时隔两年的见面后,他除了把阿贝尔从警局领回家外什么也没干,转身就投入了酒精和女人的怀抱,生活糜烂得比纽约下水道还糟糕。他完全崩溃了,忘记房子里还有另一个活人,纽约空荡荡的高级公寓每天被致死量的悲伤淹没,里面住着疯癫颓废的青年和幽灵一样的孩子。

现在他们都默契地不提过去,假装这段充满了哥特风味的时间不存在。

一丝变化打断阿贝尔的回忆。有什么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他,然而所有潜意识都放下武器顺从,坚持在理智的警惕中带来温暖、柔软和安全的信号——那就像是一只探过来贴心的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或者毯子。

摩擦的声音响起来,似乎是车窗又降下来了一点。他睡在这个古怪的梦里,被热烘烘的暖空气包裹,到处是皮革、植物汁液、新鲜空气与毛毯曝晒的味道,缓慢前进的颠簸中,某个强大的热源烘烤着他的小腿,大概是斜射进来的一角烈日。

思绪彻底被阳光化开。此刻阿贝尔躺在一辆轿车后排,什么都不用想,穿行在堪萨斯的麦田和阳光里。

这是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约翰,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女声忽然拔高了几分。

车在减速,它停住了,车门的咔嚓两声后,更多流动的空气灌了进来,所有声音都被风扁平地带走。

“……希尔兹?”第三个人说。

男声焦急起来:“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需要帮助吗?”

“不。”第三个人打断他,低吼,“走开,别多管闲事。”

“你——”

枪响。阿贝尔确定自己听到了尖叫。猎物垂死时的悲鸣。

他忽然不确定。

他希望听到的是自己在叫,因为他热得发疯,却被毯子牢牢地压在底下,脑袋也疼得像要裂开,巴不得把脆弱的内容物统统倒在地上,省掉喘息和挣扎的力气。这下子又回到了刚穿越的那几个月,每次他试图在苦痛中叫出声来,只能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徒劳张开的嘴,然后反复认识到一个事实:阿贝尔·希尔兹这辈子都会安静下去。

那么,是谁在尖叫?

是谁在哀求?

是谁在支离破碎地发出声音?

是我。阿贝尔说。是我,当然是我。否则还有谁呢,总不可能是约翰·希尔兹和简·希尔兹吧?这不是什么漆黑的偏僻角落,他们被亮得惊人的太阳关照着,在公路上奔驰,终点该是烈日下的圣莫妮卡海滩,他们会看见一个骄傲幸福的卡利亚,然后让阿贝尔授予他一个诞生自血脉的头衔——

令人震悚,什么东西极其疯狂地爆裂开,像是心脏。阿贝尔从漆黑的恍惚中醒来。

他浑身是汗,呼吸急促地蜷缩在毛毯之下,掀开后冷气当头扑来,窗外的阳光笔直地晒在他的脸上。陌生客厅的电视机里正在低声播放实时新闻,画面里一片混乱:“可以看到,公寓上半栋都被浓烟笼罩,火势很大,无法用肉眼确定是否还有人在里面——”

记者猛然蹲下,上空黑色的气团四处窜动,身后不远处的联排公寓又爆炸了一次,火舌随着气浪往外喷吐,镜头抖动几下后恢复位置:“但我们的消防员仍在灭火和抢救!”

“阿贝尔。”

有人在叫他。

新闻的画外音里充斥着尖锐的鸣笛,时不时有啜泣声插进音轨,混在记者的大声报道里营造出一片让人焦虑不安的氛围。

无法理解,他感到困惑,但至少,无法思考时有一件事是绝对正确的:

保持观察。保持沉默。

“阿贝尔?”

那个人从冰箱冷藏柜里找出饮用水,倒进两个刚洗过的玻璃杯,“抱歉,电视看来还是太大声了——你在找卡利亚吗?”

“他去警局和现场询问情况了,很快就回来。你们两个都不在家,公寓火灾只造成了财产损失,没有人受伤。”老人在他边上坐下,右手递来一杯冰水,“要不要关掉电视?实时新闻基本全是尖叫声,没什么好看的。”

阿贝尔接过玻璃杯,低温迅速冷却手心带来镇静,也带来心跳平复后的理智回笼。

他想起了前因后果。

调查被卡利亚发现后,洛杉矶冒出的九头蛇显然又刺激到了前受害者,他的监护人眼也不眨地换掉取材方向,从以前的导师那拿了一个推荐,警觉得像个野生动物,所有计划的末尾都是尽快离开美国。

结果如约敲开门后,他们发现这里面住的竟然是安德森·奎格利。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尤其当卡利亚反手就想把门合上。

最终安德森还是遵守了约定,郁郁寡欢地把两位希尔兹放进来,还硬着头皮和卡利亚畅聊了一堆数学原理。这场谈话的唯一用途大概是让旁听的阿贝尔睡了个午觉。

“谢谢。”阿贝尔环顾四周,选择把寒暄延长得更有诚意些,“墙上那幅画的风格很特别,是你的藏品?”他递出手机屏幕,全大写的字符闪烁。

“不。”安德森伤感地摇头,“它是我夫人的礼物。”

“玛丽喜欢麦田,她一直喜欢那些金灿灿的东西,为此画了能塞满一屋子的画,哪怕生病时痛到哽咽也在画……但我们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张。”他抚摸画框角落,沉闷的脸上划过一抹生的光彩,如此自豪,像是谈到神或缪斯,“这是她离开前最后的作品。”

“也是最好的。”

安德森挺直了背,这一刻他身形高大而矫健,像是回到了十年前。

阿贝尔跟着他走向走廊尽头,那画框里大片的金色也走向他,居高临下,油画用层次复杂的色彩塑造出麦浪的质感,氛围却隐含古怪,既不圣洁,也不温暖,笔触透着变幻莫测的神经质,让它从一张精美单纯的风景画变为更有意义的作品。

他们仿佛在被画作本身审视。一种恶意。

“堪萨斯的麦田。”

电子音忽然朗读,安德森惊觉回头,阿贝尔的手机仍在工作,清秀的脸上唯有平静,“很像堪萨斯的麦田,不是吗?那是个美丽的好地方,”

阳光正盛,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清澈得像海。

非常罕见,但不是唯一。

“是的,堪萨斯。”安德森慨叹着,掉进了回忆的漩涡,“我去过,我去看了玛丽想看的麦田。”金色的堪萨斯,然后?一缕电流窜进他的脊背,“那很美,她就像一直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沿着公路旅行,寻找她一直所渴望的那种美丽……”

另一双蓝色的眼睛猛然从记忆里升起,那是休息室前卡利亚一闪而逝的担忧。

“那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竟然忘了!更久远之前,明明有同样真切关照的淡蓝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剖出了那份美丽,从而聆听到和玛丽一样悦耳的哀鸣——他太兴奋了,他竟然忘掉了当年那个孩子!

安德森放下颤抖的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重新打量眼前的画,和他想象中站在背后疑惑的孩子:“阿贝尔,空调是不是有点高?等我一下,我倒杯水回来再给你讲。”

厨房里有餐刀。他没有回头,兴奋至极,转身向本能走去。

阿贝尔目送了他的背影。十秒钟,他知道自己还有十秒钟。

男孩飞奔起来。不是逃跑。

走廊左拐书房,没有上锁,办公桌一目了然,阿贝尔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果然有枪,最常见的M9和弹匣,装弹,拉开保险,瞄准门口。

他还有一秒钟,用一秒钟的时间来确定子弹落点,心脏,额心,四肢或躯干,这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阿贝尔盯着那双持枪的手,一秒钟无限漫长,长到他想呕吐。

现在他是一个孩子了,十二岁的孩子。

他有一个亲人,他有一个关心他的人,他需要和人解释,而不是只活在这一秒。

之后,在杀死他的梦魇之后,他该怎么说服卡利亚,他监护对象第一反应是谋杀而非求救或许很正常?他该怎么向警方证明,这场谋杀只是一次八年前逍遥法外的遗留?他是该服从律法保住一张更清白的档案,还是宁愿永别许多更美好的可能?

“阿贝尔?”老人的脚步声接近。

杀了他。

奎格利必须死吗?

破碎的尸体。

他必须立刻就死?

那些尖叫。

他必须死在这里吗?

梦里的烈日。

他必须死在阿贝尔手上?

“你——”

他们都听到了那一声枪响。

*玛丽·奎格利追求在画作中表达痛苦,她病逝后,安德森·奎格利悲痛下扭曲和放纵自我,以虐杀他人为乐,并纪念亡妻曾经患病的痛苦,在希尔兹夫妇身亡后被高强度通缉而停止作案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玛门: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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