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臾一愣,总觉得他这话问得有些暧昧,但考虑到他平日对他的帮助,还是说:“作为男朋友,你会是绝对优秀的。”
薛濒撑头望着他,瞳孔黑得分明:“真的?”
舒臾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真的。”
下一刻,薛濒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说:“既然你觉得我可以胜任一个优秀男朋友的责任,那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我吃独食。要试试和我谈恋爱吗?”
“你那天喊我一句‘老公’的时候,我当时觉得我的心好像都被你勾动了,我想要的亲密相处便是这样吧。”
“舒臾,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又体贴的人。”
舒臾瞬间有些发怔。
薛濒一直很照顾他,他平时总是约他出去散心,近半年甚至开始关注他从前不太在意的一些雕刻、绘画类的艺术品,包括类似的书籍。
爱你所爱,投你所好,舒臾再看不出端倪便是傻子。
这个城市里,大多数人都浑浑噩噩得像工业程序中一颗普通的螺丝钉,生锈了便被替换上了新的,外在似乎与任何其他一颗都无不同。
舒臾也一样,除了薛濒时不时会关怀他,其他时候独来独往,他性格里最初那些饱含诗意的感性部分、从课堂里学到的对真善美不辍去颂扬的热烈和希冀、骨子里天然的对理想主义的推崇和朝觐,最终都遭到现实的倾轧,像水消失于水中,浸于周廓的冷漠和物欲横流中,变成了一粒粒漂浮于空气中的灰蒙蒙的泡沫。
一日比一日沉默,在岁与时驰中不断放软棱角,去坚硬和强大那套包覆住身心的盔甲,游离于那些被追捧而堆蔟的欢乐或者因跟风而饱胀的贬抑之外,偏离了所谓正常人的轨道,化为一个瘫在地平线上逐渐庸常的存在。
离星空与深渊都很遥远。
上不去,下不来,只是在习惯的驱使下,不曾绝望,但也难生希望,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种望得见尽头的生活,直到生命结束。
便是普通人的一生。
如果故步自封,始终延续旧有的习惯与生活态度,今天、明天、未来的每一天都将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其实是一场极为静默的恐怖。
舒臾虽然喜欢安静,但并不愿这样度过一辈子,有时甚至觉得自己骨子里似乎在隐隐期待着另一些近似疯狂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唯一清楚的是,“必须得去改变。”
是的,得去产生变化。
他想了想,说:“我倒是想试试,但工作室最近的问题你也知道了,合伙人跑路,其他同事抑郁的抑郁,住院的住院,在这种情况下,我可能没什么心思谈恋爱。”
薛濒看着他,怕冷场似地,又补了句:“没时间啊?没关系,现在不试也行,等哪天你愿意谈恋爱了,总该考虑我这‘优秀男朋友’了吧?到时候,我就咔咔一顿插队,‘选我吧,至少我愿意当个好男人’,哈哈……”
他的声音显得轻快,尾音甚至带着波浪线。
“好。”
说出“好”字时,舒臾笑了下,心底没却有任何轻快的感受。
其实,在工作室出事前,他便暗暗觉得,或许谈场脚踏实地的新恋爱也不错。这样他就可以彻底忘掉金垠了。
可此刻,明明他一直很感激薛濒,却还是会感到如坐针毡,尤其是想到他二人要做一些情侣的行为时。
这种感觉委实奇怪。
其实应薛濒的邀请出来时,他预料到会被告白,也决心要过一种新的生活,要接受新的人,要去爱新的人,但对此却没有任何兴奋的情绪,也没有其他特别的感受。
就像在并不口渴的时候喝了一杯白开水。
他一瞬间对自己很失望。
他认为自己经历过感情上的痛苦与伤害,比一般的人更能规避不正确的爱情的危险。
他应该更该遵循理智的引导而非情感的支配——薛濒是个律师,他的人品和情感就像他的职业一样具备传统意义上的适配性和稳定性。
现代社会总是教育人们不要恋爱脑,要以事业为重,实在要婚配则最好在正确的人中选择最合适的。
薛濒会照顾人,很温柔,经济条件宽裕,也许会很专一。
他各方面很好很好,舒臾本该和他在一起。他该爱薛濒,因为那是一个很正确的人,是一份正确的感情。
这是世俗意义上的美好团圆结局。
然而,他很清楚,他一直只将对方当作了朋友和哥哥。在薛濒面前,他的心跳永远如常,永远没有过多激热的情绪,好似一个历经沧海后再也沸不起的人。
这是爱情吗?
这种困惑只维持了片刻,他便强行由理智来主导一切。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不,甭管是不是,得先接纳他,再从年深日久的陪伴中培养感情,先走出第一步去改变,才会有后续的发展。
他原本就很慢热,又被动,当初跟金垠一起,也是那富二代少年擅自闯进来,用时间和单方面的热情将他的防御撞得七零八落。
金垠可以,其他人当然也可以。
一个人这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还是一个如今只会奚落自己的傲慢家伙,这是一个悲剧,不是么?
舒臾脑中天人交战,最后决定先答应再慢慢培养感情。
薛濒一直低着头搅拌鸡尾酒,一只手随意搁在桌上的手机旁,舒臾正要向他表态,去握住他的这只手,却见眼前一道光闪过——
他抬头,隔壁散台中有人用手机偷拍了他二人,方才开了夜景的闪光灯。
对方原本就戴着口罩,此刻下意识藏住手机,压低帽檐,明显是一副躲避的姿态。
薛濒是个很注重**的人,立即起身,过去和对方交涉,希望对方能删掉。
那人戴着棒球帽,先前一直背对着这边,在薛濒过去时刻意用手挡住脸,一副生怕被认出的模样。
舒臾隐约觉得,这人的身影有点熟悉。
片刻后,对方被薛濒问急了,不耐烦地丢出一句:“别逼逼了,我又不是故意拍你们,不小心拍到了而已,我主要拍人家跳舞好吧。小气吧啦的,有本事别坐那儿呗!”
清脆的女声响过耳廓,舒臾这才回过神来,这人是他继父的女儿郭娆!
也是那位向他借钱打/胎的妹妹。
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郭娆,他和金垠才有了发展。此乃后话。
四目相撞时,郭娆别扭地朝他叫了声“哥”,撇了撇嘴:“我真不是故意拍你们的,我拍你们干啥呀,我总不会拿你们的合照敲诈你们吧?”
“又不是床照。”
她嘀咕了声:“真小气,刚刚那个什么金老板也一样,我拍他,他也让我删了.我不就是想拍帅哥嘛。”
“我知道了,天下间的帅哥都是一般小气!”
又是金垠……罢了。
郭娆删了照片,薛濒已经回到座位上。经郭娆这意外的插曲,方才他和薛濒的尴尬竟消减了不少,那告白就这么被掩过去了。
郭娆摘下了棒球帽,她大概二十二三岁,留着寸头,几乎完全模糊了性别,满耳耳洞,手臂上也有文身,比过去瘦了很多,脸颊有一点微青。
十几年前,舒臾母亲再婚时,这女孩跟着他继父在他家住了好些年。
薛濒从先前就一直在接电话,他告诉舒臾,说是先前那个案子,受害人原本已经撤诉了,现在忽然再次上诉了。
“算了,我待会儿可能要赶到那边去,今晚就不能陪你了。到时候你就自己回去,记得多小心一点,到家了给我发消息。舒臾,今天实在对不住了。”
他起身,捻了捻舒臾颊旁的一缕发丝,合掌向他道歉。
舒臾忙宽慰他,让他先解决工作上的事。起初,他还因对方突然告白的事而有点尴尬,见他立即转入工作状态,反而松了口气。
成年人就是这点好,一旦问题没得到回应便会聪明地转入下一个话题,给对方和自己都留足余地。
他很清楚薛濒的性子,他一贯很沉稳持重,很善于为对方思考,绝不会胡搅蛮缠。
薛濒一走,舒臾顿时觉得酒吧没必要呆了,他正准备再待会儿就离开。
偶尔抬头时,那边的郭娆一直在看他。方才,郭娆只喊了声“哥”后就走了,不愿与他多叙旧。
郭娆身边一个朋克风女孩一直盯着他,问她:“真是你哥啊,怎么你两一点都不像?”
“没血缘关系。是我后妈的儿子。”
“这样啊,你哥好帅哦,不对,是好美哦。把你哥微信给我呗。”
“不给。”
“为什么啊?”
“你他妈少打他主意!你一个月换一次男朋友!你不要祸害他!”
“去你妈的!”
“刚那个打电话的是你哥男朋友吗?”
“不像。他肯定能找到更帅的,他应该找金老板那种有钱人,他有那个资本!”
舒臾:“……”
女孩们的声音并不小,他面无表情看过去,那们才清咳了几声,止住了话题。
下一刻,一个穿着无袖骷髅头衬衫膀大腰圆的肌肉男拿着对讲机走过来,挨桌挨桌地查看,骂骂咧咧的,嗓门很大。
“还没找到,不是说有人刚看到她了?妈的,欠钱不还,老子们找了她好久了,臭男人婆,居然还有心思泡吧!”
他走过来时,身上是一种极浓的近似鲱鱼罐头的味道,舒臾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余光所见,原本低头玩手机的郭娆,忽然迅速压低帽檐,身子往下一溜,像一条鲫鱼似的,眨眼间便溜走了。
舒臾心里一咯噔,莫非被讨债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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