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我的确想尽一份力，更何况我的家人、族人全都在这。”
“家人......”
蔺云若有所思，在嘴上嘀咕了一下，他对这词实在是模糊，甚至是排斥。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叶容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她听秋浦说起过，蔺云生下来就被父母卖了，每回挨打受委屈都会抱怨，家人义祠在蔺云这，恐怕算不得什么好词。
蔺云撑头想了想，“没，我就是想，要不明日我就去把你家人都接出来吧。”
“千万别，我父亲好歹是一方父母官，怎么能擅离职守。”她了解自己的父亲，就算战死也定不会抛下城里百姓。
叶容钰拍了拍蔺云肩膀叫他放心。
回屋后，叶容钰在桌上铺开纸，一边想一边写。先是奏请关于减免税赋一事，另写明关于哥舒元杀剑南节度，以及一线战况等等事宜。
洋洋洒洒，落笔即成。
叶容钰吹干纸上墨迹，将信塞入信封，火漆封口后盖上自己的印。
万民生死，奉江安乐，皆系于一纸之上。
正准备出门时，叶容钰看见门口一个人影。拉开门一看，是蔺云换了身深蓝色绫衣在这杵着当门童。
“你找我？”
蔺云没事，单纯想串门，只是还没找好借口。
“你要出去？”
叶容钰将信封塞入袖中，“是，我要去趟大营，找人捎封信回去。”
“那我陪你去吧。”
“好，但是信的事暂时别告诉钱将军了。”
蔺云瘪了下嘴，“我可犯不着跟他说。”
钱暄和善，既不会对他动辄打骂，也不会骂他蠢笨。但就是客套疏离，让人猜不透心思，难免叫蔺云感觉不自在。
“怎么，钱将军可为难过你？”
“我倒是宁愿他为难我。”
“你这人，挺......”有毛病的。
大营门口架着两个火盆子，把门守卫热得龇牙咧嘴却不敢离开，因主力军驻扎在外，营里看上去空空荡荡。
梓州早撤了宵禁一说，入夜一凉快，大街小巷灯火齐明，菜馆升起招牌，比白天还热闹。
叶容钰带来的一队神策军，十六七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二十多人撂下东西，结伴就出去喝酒涮菜了。
叶容钰等了一阵，这群大小伙才拎着吃食回来。
“叶姐姐，您来啦。”
说话的人叫程映，是这支神策军的小队长，长得人高马大，人有些痞态，像是混子出身，一手拎着一只荷叶包鸡，站定后总忍不住抖两下腿。
他被派出来前，齐照专门与他吃过酒，叮嘱他不少事。于是这程映便知道，叶容钰是皇后亲信，以后路还长，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另外齐照还告诉他，他能当上这小队长也是叶容钰授意的。所以程映对叶容钰十分恭敬，丝毫不吝啬表露讨好的意思，一路上没少“姐姐”、“大人”的叫。
叶容钰掏出信，递去时不忘看眼程映的手油不油，“我有份密奏需要即刻呈给皇后，得辛苦你们一下了。”
程映极有眼色，将其中一包鸡递出后，又在军衣上抹了把手，“小事儿啊，我们骑快马路上绝对不会停的。”
“还有，要是皇后有旨意也得再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
“明白，姐姐您就放心吧。”
程映嘴上确实油了一点，但是做起事细致周到，叶容钰将信交给他后，他即刻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看着送信的人骑着马上路后，程映又弯下腰问道，“对了，叶姐姐，你吃饭了没有呀？这烧鸡要不你拿去当宵夜吧。”
说着程映拿过烧鸡就要递给叶容钰。
他态度是很好，笑盈盈的。但他个头实在是太高了，在叶容钰眼里，他快赶上自家门框那么高，看起来实在是压迫感十足。
“你留着吃吧，我吃过饭了。”
叶容钰很客套地将推那包烧鸡推了回去，但就在这一送一让的过程中，油纸一开一合间香味儿也跟着溜了出来。
“哦，那好吧。”
程映看着叶容钰脸色今日并不大好，于是便老实听话，将烧鸡包裹像个宝贝似的抱回怀中。
交代好事情，叶容钰放松下来张望了下四周。
街市上的灯火就像是在过上元灯节一样。这地方真是好，既比峆州富庶热闹，又比长安自有许多。
“蔺云，我请你去吃烤鸡怎么样？”
“啊？”
“吃别的也行。”
叶容钰这思路跨度有些大，蔺云眨眼半天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于是叶容钰又问道，“你怎么了？”
“没，就是没怎么听你说起过公务和挖苦我以外的事。”
“......”
叶容钰翻着眼睛想了想，“嗯，好像还真是。”
“罢了，反正我这辈子都欠你的，你想拿我说笑就说笑吧。”但他保证不了不还嘴。
这样一想显得理亏，蔺云学着程映的调调企图岔开话题，“叶姐姐走吧，我知道哪有好吃的，就前面那条街，饭菜比宫里还香。”
叶容钰先是啧了一嘴，然后恍然有了个重大发现，“蔺云，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你原来跟我差不多来着。”
蔺云不仅变高了，还变乖了。
叶容钰垫了垫脚，蔺云竟高出她一个额头。
蔺云又害羞又神气，“我出来是做监军，跟着钱将军自然吃的更好些，这不就补上来了，日后说不定还能长得更高。”
“行了吧，也就长了三指宽，说你两句还得意起来了。”
“......”
街口处有个徐家食铺，门店不大，里面条桌条凳，人挤人的坐。
叶容钰笃定这家好吃，站到门口将头探了进去。
掌柜见两人穿着官服，赶紧搬出只矮桌，“两位，里面坐满了，看在外面支一桌行吗？”
外面正好凉快。
“行啊，要两份豌杂面两份糍粑。”点完吃食叶容钰才发现，竟忘了问蔺云口味喜好，于是赶紧问，“对了，这些你吃不吃得惯？”
“我有什么习惯不了的，还能比在宫里伺候老宦官的时候吃的差？”
“你还伺候过老宦官啊。”
“是啊。”不然哪能到郇王身边做事。
“我刚入宫时，宫闱承很照顾我，结果没个五六年他就死了。”
他死后蔺云很长一段日子不好过。
蔺云欲言又止，叶容钰就不多开口去问，喝了几口凉水后专心等着店家上菜。
不多时，店里伙计端上面和糍粑。自入宫以后，叶容钰再没吃过这些。
糍粑这个东西在于口感，有的筋道有的软糯，叶容钰喜欢吃筋道的，稍稍带点甜味儿那就再好不过。
“我家里也打过糍粑，不过没人家卖的好吃。”
“你喜欢吃这种东西啊。”蔺云像是听见什么要事，默默记下。
“嗯，糯米制成的东西都好吃。”
经她这么一说，蔺云竟觉得这裹着豆面其貌不扬的小粘坨坨在嘴里嚼着是挺有滋味。
“对了容钰，你明日回家里，要不我陪你去吧。”
叶容钰嘴里包着东西，接不出话来，只能抬头一边努力咀嚼一边看着蔺云。
蔺云解释道，“秋浦不会照顾人，你的随从又没跟上来，我陪你去可以照顾你啊，我毕竟也是伺候过郇王的人，别说照顾你了，照顾你们一家都没问题的。”
蔺云脸上泛起一抹嫣红。
“那段时间你照顾我，我心里一直过不去，我现在能有个像样的差事，也全都得谢你。”
“谢你”二字，蔺云说的艰难。
蔺云的确是变乖了。
叶容钰端起土陶杯喝水顺了顺。蔺云这样，她还真的不习惯。
况且，自己又不是宫里的娘娘，多年没回家，突然回去了，还带个宦官近身照顾自己，家人邻里得用什么眼神看待自己，这事想想有点炸裂。
“你可千万别谢我，我们家可没客房，我带外男住家里，我爹能把我打出去。”
“这......但我是宦官啊，伺候宫里妃嫔，连皇上都是很放心的。”
叶容钰赶忙摆了摆手叫他打住，“再说了，照顾皇子重在顺从引导，随叫随到，普通人家无非是种地做饭。”
这些不管怎么想，蔺云都是专业不对口的。
“我准备带程映等几名神策军，把他们安排到县驿站去，至于你，你还是好好留在钱将军身边听从差遣吧。你不去立军功，日后谁来罩着我。”
蔺云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嗯......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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