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鸷栖梅枝

“你当时为何要将谢楠云放在司言司?”

“回陛下,是谢相求见了皇后娘娘,他虽与娘娘无甚交集,可毕竟是朝中重臣,娘娘不好驳他颜面。”

皇帝走出御案,踱步殿中,手持一本奏折来回呼扇。他回忆了一番,而后嘲弄般说道,“所以你觉得谢楠云是硬塞到你手上的人,与她有不小的嫌隙,平日里并不叫她来御前侍奉。”

“臣惶恐,只是御前侍奉关系重大,族人有位列朝中的,臣都不敢选来任用。”

叶容钰一是怕朝臣之女会与大臣串通泄密,也怕她们耐不住御前侍奉一站一整日的苦。若是天威震怒,会牵连不少人。

“你的顾虑是对的,那你说,司言司会不会有人在为谢楠云与谢家传信?”

叶容钰立马跪下,撇清干系,“陛下,司言司的女官都是臣一手提上来的,断不会不知轻重,只是上个月,谢楠云她向臣告假三日。”

“哦?你是说她出宫了?”

“是,她写的告假缘由是回府上拿些吃穿用品,臣未曾多想,也碍于谢相颜面,不好不允。”

叶容钰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册,上面皆是女官出宫时提上的请示。依照出宫流程,拿着请示换出宫令,等回宫后则需将凭据交至司簿司备档留存。

叶容钰找到那页后,举过头顶呈上,里面有谢楠云的自己书写的出宫缘由,还有各级女官以及内侍省盖的印。

“这是退朝时,臣让人从尚仪局取回来的,请陛下过目。”

“你的意思是,谢楠云出过宫,谢相也极有可能知道她怀孕的事。”

“臣也只是猜测。”

纯宗不禁猜测,到底是睿王故意以此逼谢家成为自己的助力,还是谢相等人与睿王早就勾结在一起,这些不得而知。

但他更乐意相信后者。他觉得谢楠云定与家人通过气,若谢家真想撇清与睿王直接的关系,大可将谢楠云接回家中落胎再嫁。

“叶容钰,总归谢楠云也是你的手下,此事你也有过。”

“臣知罪。”

“念你并无其他心思,只罚俸一个月以示惩戒。”

“臣,谢陛下天恩。”

叶容钰告退后,对着地上的孤影摇了摇头。

皇帝开恩,谢楠云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王妃,再与女官挤一处就不妥当了。

但睿王在京内没开府邸,叶容钰便就其安置问题与宫院使、紫兰殿勾当等中官在偏殿旁的值房里商量了一个上午。

“要不,先将她安置到贤妃住的紫兰殿吧。若是再收拾出来一处,还得另派宫女内侍去伺候,伺候不好了那可是谁都担待不起。”叶容钰说道。

“是这么个理,只不过本朝还没有王爷带王妃和自己的母妃挤在一处的。”

“唉,没有的事多了。若过分优待王妃,日后宫人便会争相效仿,况且,圣上还因这事气着。”

将此事敲定后,叶容钰去了尚宫局,将紫兰殿增添宫女的事都安排了下去。

这日夜里,叶容钰避开旁人去承香殿中见了皇后。

郭皇后未染红妆,气色却十分好。她斜靠软榻,跟前放着一大桶冰块,叶容钰接过一把团扇,坐在皇后身前的圆凳上,扇动着冰上凉风。

“容钰,赵贤妃那边你今日可去过。”

“去了,今日臣带人将谢楠云一起送到紫兰殿,睿王也在,依臣看,他如今看重这肚里的孩子,远胜过她母妃。”

皇后揽起绛色披纱盖住肩膀,直起身来,不由调侃道,“自先帝时就开始血脉不好,三代了,依旧子嗣单薄,圣上如今近五十岁了,张口闭口还要生皇子,真是可笑。”

叶容钰咬住唇却难掩笑意,“不过,如今睿王势头越发大,齐王恐怕是坐不住的。”

皇后接道,“我想过,最好是升阳再去想办法把睿王折腾回幽州,他不回去,哪有机会让他起兵呢?”

叶容钰停下手中扇,靠皇后更近些,“殿下的意思是,让睿王抽身长安与李潇串通好,待他们打回长安便是反贼,罪不容诛。”

“是。”

“不过倒也不急,且让他们先斗一阵。”

“臣明白了。”

夜半清风,松香越墙。长长的宫巷,两边宫灯夹道,成星连排。

叶容钰在夜色中快步沉思,她想,是时候该将洛川郡主家的妹子陶溪调入了司言司中补上空缺,再将何清提拔为司言。

至于任秋兰,她还需继续潜伏在长公主府上。等她回来,便想办法让她去统管其他司,并将命妇院的一切事情交到她手上。

第二天,朝臣休沐,纯宗皇帝用过膳后,照常到殿前批阅奏折。他把叶容钰叫到跟前,正安排让她出宫带李单入宫一事。

朝里不缺人,但缺能为帝所用之人。

他着眼制举,只是从各地选拔再到朝廷殿试录用还需很长一段时日,皇帝思来想去倒是便想到了李单。

恰在此时,汪贞夏求见。

汪贞夏自持密奏,本以为皇帝会屏退旁人,可见叶容钰等司言司的人毫无退下的意思,便撇头看了下诸位女官,暗讽一声后向皇帝行叩首大礼。

“何事?”

“黄芜黄将军,私自将借守在河西的军队全都调回了平卢。”

“什么?”皇帝闻此,拍案而起。

“臣刚得了白充加急送来的信。”

白充是汪贞夏一位义子,任平卢一带的的监军,常年驻守在国之北地的松漠一带,那地方勾连着大唐中原与东北要道。

“白充?”念这名字时,皇帝似有起疑,“他可有说清楚黄芜为何要突然将支援河西的兵马调回?”

“回陛下,白充先是派人去问,再是亲自到营州去,黄芜不仅不告知,甚至还将白充斥责了一顿。”

汪贞夏说起话响亮而有节奏,丝毫不见有隐瞒之意。但纯宗皇帝看在眼里,心中依旧有所揣测。这个节骨眼上,想通过各种办法获取权力的人太多,皇帝越是年龄增大,就越是疑心重。

“河西那边怎么说?”

“回陛下,还未来报。”

皇帝手握成拳,又在御案上重重一击,“汪贞夏,你速去派人,带上神策军百人,打探一下到底什么情况。”

“臣遵旨。”

待汪贞夏踏着大步离去,叶容钰又被皇帝叫住。

“陛下?”叶容钰侧头试探问道。

“你先去内侍省,把蔺云给朕叫来,而后再出宫。记住,这两件事都得避开人。”

“臣明白。”

叶容钰顶着日头先去内侍省把事情大致给蔺云讲了一遍,而后从夹城出宫去,鸿胪寺本在宫城内,只因今日休沐,叶容钰还得跑出宫去找他。

李单并无太多家财,他住在长安城偏西南侧的归义坊内,这里基本没有太宽敞的宅院,一户紧邻一户,十分密集,门都是又高又窄的样式。叶容钰只得一直掀着车帘,生怕看漏了眼。

“停车!”

叶容钰从一处敞开的大门望进院内,李单正在搓洗青菜。院里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穿着只蓝色肚兜,在院里跟一只鹅玩。

“容钰,你怎么来了。”

“我也是奉圣命,请你入宫一趟。”

“请我?”

李单那一瞬间露出爽朗的笑,一把将手中青菜撂回清水里,湿手往衣服两侧擦了又擦。但那笑容转瞬即逝,李单很快又坐回板凳上耷拉着双臂。

“我父亲一人丧命难道还不够?”

听此,叶容钰也愣了一下。她上前两步,蹲到李单旁边,他如今的处境算不上好,或许,要是王高晟不为帝所用,他的日子倒是会好上许多。

但叶容钰只是女官,护不得他,现下是天子传唤,要是人带不回去,她没法交差,李单也要被皇帝迁怒。

“李主簿,还请你随我去一趟吧。”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这话,反倒让叶容钰更加担心起来,“澄哥哥,你到了御前,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我确实心中不平。”

话音落,李单的妹妹阿姝从外挎着一只筐回来。

“大哥,爹的事是他自己选的,你又做不得主。我们已经替父亲完成了任务,难不成往后还要在沉痛中度过?”

“父亲这么做是渴望求取功名,可他死了,连个碑都立不得。”

李单说着手握成拳,在胸口捶了两下。叶容钰将他拉住,恳求道,“澄哥哥,你切勿再悲伤。”

“我本已安然接受在长安当个主簿,偏圣上又要寻我去,再去给他卖命?”

他合上眼,仰天半晌。他对皇帝赐姓一事也耿耿于怀,这是今上的嘉奖,可他却只想认王氏祖宗。

“罢了,我去换身衣裳。”

就在李单进屋的那刻,绣绣背着个大背篓,一颠一颠跑了进来,熟门熟路,就像是进自己家一样,显然不是头一回串门了。

“阿姐?”

“绣绣?”

“你怎么跑这来了?”

绣绣取下身上的大背篓,从里面掏出一只不大的寒瓜蛋子,“我这些日子经常来,我帮阿姝姐一起种寒瓜拿去卖,阿姝姐还给我工钱。”

这样说着,叶容钰突然意识到绣绣身上却有些牛粪的味道。

李姝上前,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夫家被查抄时,蔺将军允我藏了些钱,到长安后,我在城外包了块地,然后搭了瓜棚,专门种寒瓜拿回长安城来卖。绣绣看我们不容易,就经常来帮忙。”

寒瓜,翠皮红瓤。相传是契丹人大破回纥时才拿到了种子,前些年才传入中原一带。据说这东西脆甜可口,消暑再好不过。

叶容钰吞咽了一下,“拿去市上摆摊也耗时耗力,不如从明日起我让尚食局的人每隔上几日就找你采买上一车。”

“那真是多谢了,我们到京中才安顿下来,确实手头拮据。”

李单换好衣服出门时,恰好把阿姝的话听在耳朵里,不由露出些窘态,“其实衣食倒也不缺,宫里采买都有门道,你也不用为了照顾我们就坏了这些规矩。”

“嗐,眼下天热,拨出些消暑的钱总是不难。”

李单点了点头,“那走吧,我随你去面圣。”

李姝挂着一脸担忧,嘱咐道,“大哥,有些荒唐话在家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御前可千万别露出什么怨念,毕竟这往后日子还得过。”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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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从青云路上跌落
连载中村口糖葫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