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天气向来阴晴不定，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外面却雨帘一片，桑柠抹了把雾蒙蒙的车窗，透明小缝里露出细斜雨丝，打在浅水洼上，激起阵阵涟漪四处飘散。
也映出女人如山远黛，如描如塑。
看了会儿，桑柠收回视线，身子转过去的瞬间，同样坐在后排的男人倏然睁开眼睛。
闭眼假寐了一路的人，眸底却没半分惺忪，“桑柠。”
男人出口磁沉，直白叫她名字，桑柠下意识屏住呼吸，等他后半句话。
迟景双腿交叠往后靠着，手指轻点几下膝盖，沉声问，“看的怎么样？”
“啊？”桑柠没明白。
看的什么？什么怎么样？
她刚才......
是说外面的雨吗？
但很明显，这不是正确答案。
桑柠咬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迟景慢吞吞说出后半句话，“我跟你师父聊过，他说，你是来看联姻对象的。”
大脑倏地炸开。
迟景声音不紧不慢，黑沉的视线就那么随意看过来，他第一次，认真、单独的打量她。
也是这个时候，桑柠才有了自己真在相亲的实感，但相亲这个字又不合适，于他于她都不严谨。
“迟先生......”
“迟景。”他纠正。
桑柠还是绕不过那个弯，当然不敢真叫他名字，索性不称呼了，“我之前不知道联姻对象是您。”
这话挺有意思，“是不是我，影响你的判断吗？”他总能一针见血抓住问题的关键。
桑柠摇头，“......不是。”
她再次看向车窗，外面景色飞速驶过，天空黑压压的，整座城市像被笼罩在巨大的黑气团里，花草都没了颜色。
他的那句话给了桑柠突破的点，她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是不是他，有什么影响？
正如迟容倾所说，迟景生活工作都很忙碌，在三十而立的年纪，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妻子。
恰巧与她有婚约，恰巧她也抱有结婚的想法。
而她在意的不过是迟景本人所带给她的那份过于强烈的威压感。
摒去这些，他这样疏冷淡漠的性子，无疑是最好的结婚对象。
桑柠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良久才道，“我对婚约没意见。”
迟景指尖顿住，修长的手指慢慢蜷起，桑柠盯得有些出神，“那就结婚。”
她愕然抬眸，“结婚？”
迟景：“不然？”
男人狭长的眸子看过来，夹杂几分询问，桑柠快速眨了下眼睛，“哦......是结婚。”
她有些懊恼，恨不得咬断自己舌头，本来就在讨论婚约的事，她问那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不结婚，难道谈恋爱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桑柠闭上眼睛，试图略过这个话题，好在迟景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车内又安静下来，耳边只有雨滴坠落，噼啪砸在玻璃上。
“我明天要出差。”
迟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打破堪堪维持的表面平静，桑柠侧头的同时，听到他后半句话，“一周后回来，你不后悔，我们就结婚。”
“......好。”她点头。
车子慢慢停在轻薄雨雾中，桑柠开门下去，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冰冷雨点打在身上，她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只手搭在车门上。
垂眸所容的一角天地，出现一双干净锃亮的黑色皮鞋。
缓缓抬头，四目相对间，男人手中的伞顺势往她那边倾斜，顺着他的视线，桑柠收回按在车门上的手，迟景屈指抵在她抓过的位置，稍一使力关上车门。
她站直了，温声道谢，“谢谢迟先生。”
她没注意到称呼中的不妥，迟景也没急着纠正，而是不紧不慢将手里提着的一盒糕点塞到她怀里，“早餐见你没吃多少，拿回去尝尝。”
看着突然出现在怀里的食盒，桑柠愣了下，刚才吃完早餐，她是听到迟景让迟珺婉装点枣泥方酥他要带走的，但她没想到，居然是给她准备的。
“谢谢。”她没拒绝。
却无厘头想到，如果刚才她干脆拒绝了婚约，这糕点是不是就不准备给她了......
迟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送她到医馆门口，男人将手里的黑伞递过去。
桑柠原本想拒绝，不经意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助理，手里分明多拿了把伞。
拒绝的话一时哽在喉咙里，她换成微笑，接过伞，“那我先进去了，你忙。”
迟景点头，看着桑柠走了几步，人已经到了雨幕里，又想到什么，匆匆转身跑过来，“迟先生。”
她止住步子，离他三步远，“注意休息，晚上就算睡不着，只闭眼躺着也可以。”
再年轻，身体的损耗也是不可逆的，他这样非人类的存在也总不能避免晨醒晚歇。
而直觉告诉桑柠，她不强调，迟景不会遵循所谓医嘱。
虽然强调了也不一定。
眼前男人身量挺拔，她说完，神色也并无波澜，只是淡然一笑，“我知道了。”
“桑医生。”迟景咬字很轻。
桑柠没听出什么温柔腔调，只觉得他这幅样子很不重视自己身体，“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离开。
檐下雨声泠泠。
桑柠心里还有点怨气，单纯对于苏建国抛下她一个人离开的事，结果回来问了温言才知道，老头子压根就没回来，还在朋友家流连忘返呢。
“柠姐，你昨天走了一天，张叔来找你三回了。”温言趴在诊疗台上，伸出三根手指说。
桑柠忙着看医师日志，“他最后一贴药三天前就服完了，还着急什么？”
温言：“人老了嘛，胳膊腿一不利索就害怕，昨天还跟我说他吃饭吃到一半拿筷子的手有点疼，怀疑是关节不对了，嚷嚷着让你给他再开点药。”
闻言，桑柠失笑，“这个张叔，药是能随便吃的吗。”
“我也这么跟他说的。”
这时，紧闭门帘忽而被人揭开，温言看过去，勾唇，“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手拄拐杖的中年男人笑嘻嘻进来，“桑医生回来了。”
他坐到看诊的椅子上，熟练的伸出手腕搭上脉枕，桑柠边摸边问，“这几天没乱吃东西吧？”
“没，就那些野味，我儿子摆在我面前我都不吃，我就喜欢吃青菜！”
“您儿子还给您准备？”桑柠幽幽问。
张明海咧嘴一笑，“他喜欢吃。”
“喜欢吃好啊。”桑柠低头，快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等他老了也来找我，反正来得及。”
“......”，张明海挠挠后脑勺，没说话。
桑柠抬眼，又说，“也不是只让您吃素，平时可以让儿女熬点当归生姜羊肉汤什么的，药就不开了，您这个年纪，食补比什么都有用。”
张明海连连应，“好好，苏医生！”
守在旁边订正药材单子的温言不乐意了，一撇嘴，“张叔，你这怎么看人下菜碟，我柠姐说的你就听，我说破喉咙你都不搭理？”
“你这小屁孩，一边边去。”张明海嫌弃。
“切。”温言呛他，“小屁孩咋了，你那一个月吃的药还都是小屁孩我熬的！”
两人怼了起来，最终以温言一句‘你为老不尊’结束战争。
桑柠倒不介意他们打嘴仗，也没注意听，但就是十分奇怪，最后这句话清清楚楚落到了她耳中。
像是特意为她准备。
不着边际的，桑柠忽然想到迟容倾那句祖奶奶。
“柠姐。”
“柠姐！”
“嗯？”温言叫了几声，拉回桑柠的思绪，“你想什么呢柠姐？”
“没什么，怎么了？”桑柠放下笔。
温言拿着药材单子给她看，“姐，这几天缺的几味药都整理出来了，其他的好说，就是这个附子。”
他组织语言，“有点超量。”
批不下来。
桑柠扫了一眼，“去找你师爷。”
“姐，你确定？”
苏建国一天到晚跟个孩子似的到处晃悠，仗着桑柠这个徒弟优秀，啥都撒手不管。
桑柠微叹口气，手里的笔转了一圈，“你不去找他，他还当咱把他忘了。”
改天又闯到医馆来。
温言嘴角耷拉下来，“也对。”拿着单子走了。
桑柠突然想到什么：“等等。”
温言回头。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点心盒，“这点心挺多的，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带点回去给叔叔阿姨也尝尝。”
“谢谢柠姐！”
是夜，朗星明月。
桑柠坐在阳台躺椅上，手里扒拉着手机，划来划去，总感觉少点什么，干脆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闺蜜姜弥打过去电话。
姜弥起床气比她还严重，“干嘛？”
桑柠：“有点无聊。”
姜弥欲哭无泪，哀嚎，“姐姐，你知道世界上存在一种东西叫时差吗？”
桑柠懒懒散散噢了声，说，“我要结婚了。”
啪——
姜弥挂了电话，撂下一句，“我看你是喝多了。”
桑柠有些无语，扁扁嘴站起来，正打算洗澡睡觉，微信上迟容倾忽然推过来一个名片。
“奶，这是我爷的微信，他让你加一下他。”
桑柠打字回，“怎么不是他加我？”
开玩笑的一句，桑柠已经要点开名片要加人了，迟容倾扔出个重磅炸弹，“我爷说他加也行，你同意一下。”
“......”
桑柠眼皮跳了跳，直接给迟容倾发去语音，“大孙子，你缺心眼吧，我开个玩笑而已你真转告给他啊。”
消息发过去的几秒，迟容倾没回。
期间桑柠已经同意了迟景的好友申请。
正犹豫如何给他备注，屏幕上方再次弹出迟容倾的消息，连续两句：
“谁缺心眼，我爷刚才就坐在我旁边......”
“我都紧张死了，还是你虎啊，他都被你一句话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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