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在林间穿梭。
越靠近西边，她感觉脑子里又响起了絮絮低语声，吵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连带着思绪也开始混乱起来。
“……回归……”
秦昭突然停下脚步。
她一瞬间似乎听清了什么。
然而待她凝神再去听时，脑海里的声音却又变成像鸟语一样难以理解了。
秦昭甩甩脑袋，正准备继续上路，余光却瞥见昏暗的林中，有几团荧光闪动。
荧光映亮些许黑暗，照出不远处的景象。一团巨大的黑雾浮在半空中，宛如活物，时不时还微微颤动两下，其中包裹的浓重黑暗里仿佛有什么要孕育而出。
一台白色的机甲埋进黑雾里，只剩下半边身子，像深陷沼泽般，还在缓缓被黑雾吞噬。
秦昭几乎是立刻就认出，那是顾荫的机甲。
她闪身躲到一棵树的后面。
——因为那些根本不是什么荧光，而是虫族的眼睛。
有不止一只虫族正守在黑雾旁。
秦昭勉强回想起，教科书里提到过，虫族的出现并非是毫无征兆的，有高等的虫族拥有撕裂空间的能力，能制造出虫洞，然后虫族的军队将从虫洞登陆，对星球进行侵略。
虫洞的出现往往是没有规律的，有研究者猜测，虫族自己大概也不能控制虫洞的出现，不然人类早就被它们消灭了。
虫洞的形成需要时间，时间从一天到十天不等，规模越大的虫洞，形成的时间越长，危险度也更高。
秦昭推测，这个虫洞形成的时间应该不超过两天，因为比赛前一天还进行了赛场检查。
即便是危险度最低一档的虫洞，也给他们带来了毁灭性的伤害。
虫洞的传送是双向的，也就是说，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顾荫说不定很快就会被送去虫族的老巢。
并且在虫洞消失后，再也回不来。
时间等不了人了。
秦昭当即抽出光剑，砍断几棵树，树木轰然倒地的声音吸引了虫族的注意。她在四散的烟尘中趁机接近虫洞，直奔目标。
绿色机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白色机甲的腿，就开始往外面拖。
半个脑袋都埋进黑雾里的顾荫艰难动了动机甲脑袋，就看见秦昭正扛着她的一条腿死命拽。
“……你这样是拽不动的。”
她有些模糊不清的声音从机甲里传出，听不出情绪。
“那、到、底、要、怎、么、做！”秦昭咬牙问。
顾荫没说话。
秦昭的动静唤回了虫族们的注意，已经有一只没走远的虫族看见她，举起锋利的前肢就向着她的脖子砍来。
秦昭往旁边躲避。
她一松手，顾荫就往里面又陷了一截。
秦昭本就不堪重负的脑子几乎要炸裂。
她索性不再想东想西，顺着本能，用尽全力将那只虫族踹飞，争分夺秒地再次拉住顾荫。
但这也仅仅只是暂时缓了她陷入的速度而已。
总是这样。
每当需要使用力量时，才发现自己总是很弱小。
虫族又围攻上来，她只是微微侧身，并没有松开手。因此这次她没能完全躲开，机甲的大腿外侧被砍出一道狰狞的裂口。
又一道，这次是肩侧，距离脖颈只有半米的距离。
该怎么做？
她强撑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牙关紧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放弃吧。”顾荫说。
她大半个身子已经淹没在黑雾中，只剩下一截手臂和半条小腿露在外面。
秦昭没吭声。
她的手已经因为竭力开始发抖了。
就在此时，剑光闪动，瞬间将一只虫族切成两半。
秦昭看清来人，眼睛一亮：“阿峥！”
谢景峥再次解决完一只虫族，旋身挡在秦昭和顾荫面前，淡淡“嗯”了声。
他发现，此刻自己竟然欣慰于秦昭终于正常喊了次他的名字。
眼下不是像这种事的时候。
谢景峥沉下呼吸，简短告诉秦昭：“你走之后，救援的人很快就到了，他们派了援兵过来，就在后面。”
“再坚持一会。”
然而不过几分钟过去，顾荫又往里陷进去了不少，谢景峥没法，只得也过来拉住她。
吞噬终于停止了。
两人一边尽力迎击，一边死死拽住人。谢景峥看着平时小心翼翼呵护的机甲深一道浅一道的痕迹，心肺都几乎要停止。
秦昭：“坚强啊好友！”
救援终于赶到了。
此时只剩下手掌和脚踝露在外面的顾荫，在所有人的努力下，一点一点被从黑雾里拉了出来。
她躺在地上，微微扭了扭脖子，看向秦昭和谢景峥二人。
“……你们真是奇怪。”
谢景峥：“？”
他正心痛地抚摸着自己的机甲，闻言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别逼我动手。”
秦昭正在跟救援队说明情况。
“西边还有学生。”
“我们知道，很快会派人进行支援。但是……我们需要先处理这个未成形的虫洞，不然等它成型，把更多虫族送过来就遭了。”救援小队的队长说。
秦昭一愣：“这个虫洞没有成型？那这些虫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是的。”救援队队长严肃地说，“所以，很有可能还有一个成型的虫洞在西边。我们已经紧急联络相关人员，他们很快就到。”
于是，最终到西区边缘救援的人只剩下六个。
加上秦昭和谢景峥就是八个。
原本就人手不足，救援队的人便也没拒绝他们的加入，只是再三叮嘱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越往边界走，秦昭的头疼缓解了一会，很快又开始发作。
但她没让人发现。
靠近森林边缘，树木逐渐稀疏，露出空地和灰白的天空。
入目皆是疮痍。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上，雨水混着血水流入土壤，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厚重的雨幕与枯白的天空连成一片，沉沉向人压来。
“没有生命体征了。”一个救援队员从躺在地上的学生身旁站起，摇头道。
为了提高搜救效率，八个人分成了四组，两人一组行动。
秦昭脑子里的声音倒是比探测仪好用，哪里声音大就往哪边走。
软烂的泥土被踩得飞溅起来，他们穿过重重雨幕，遥遥看见远处的山坡上，黑压压的一片在蠕动。
与秦昭同组的救援队员心里一惊，忙拉着她停下。
是聚集的虫族。
“极有可能虫洞就在这附近！”救援队员做出判断，“我马上通知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秦昭点头。
毕竟以前方虫族的数量来看，他们两个人过去就是送菜。
但她遥遥看见，几乎被黑色涂满的背景里，有一抹显眼的赤色闪过。
秦昭一愣，忙将聚焦锁定远处。
恰好此时，赤色机甲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了她的视野中。
机甲的左手手臂已经被扯断，双腿曲折，被一只虫族从地上拽着右手提到了空中。
机甲胸口的位置破开一个大洞，虫族伸出前肢，将驾驶舱里的人挑了出来。
少年垂着头，双眸半阖，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上，被刺穿的腹部流出汩汩鲜血。
裴烬的意识早已一片混沌。
眼前的景象颠倒错乱，他恍惚间似乎看见赤沙星漫天的沙尘，一会又觉得自己在那个逼仄的房间里，耳边是女人近乎癫狂的刺耳声音，一会又仿佛看见黑发绿眸的少女alpha眼神厌恶地看向自己。
只有鲜明而强烈的疼痛让他维持了一丝清明。
虫族充满恶意的眼睛近在咫尺。
裴烬缓慢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快要死了。
他心中并无恐惧，也无任何感伤，只是麻木而平静地得出这个结论。
这无聊至极的人生，马上就要结束了。
“真是……废物……”他低声喃喃，声音近乎破碎。
他微微抬起眼睛，看了眼黯淡的天空。
诞生在腐烂发臭的淤泥里的人，最终也该死在黑暗与荒芜中。
眼前有光划过。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席卷而来。
裴烬却并未坠落在地上，有什么接住了他。
涣散的红眸中映出了一个影子。
绿色机甲飞快把人塞入驾驶舱内，瞬间，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秦昭却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只得大吼一句：“撑住！别死！”
虫族，周围是多得令人绝望的虫族。
秦昭连一丝也不敢放松，强撑着快要炸裂的脑袋，竭力想要突破出去。
但是太难了。
她甚至才跑出几十米远，机甲就在围攻下不堪重负，系统的损坏警告接二连三地响起，红色的警报灯亮成一片。
“……秦昭？”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少年微弱得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
这好像是这人第一次好好叫她名字。
秦昭装满浆糊的脑子里还能苦中作乐地冒出这个想法。
“是我。”她飞快地说，“坚持住别死了，我带你出去。”
身后的人没吭声。
良久，她才听见一声轻得仿佛要消散的“嗯”。
然而秦昭心里再清楚不过，能够逃出去的把握甚至连一成都没有。
机甲的损毁率已经接近90%。
精神力仿佛被锈迹侵蚀的齿轮，与机甲的链接逐渐艰涩，每一次动作都让她感觉像是有尖刺戳进太阳穴。
身体也濒临崩溃。
在狼狈的奔逃间，不知不觉，她跑到了山路的尽头，灰雾森林的边缘。
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
看着逼近的虫群，秦昭咬咬牙，纵身跃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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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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